王咏仪一直在丛蔚房间里呆着，两个人聊了很多，大多都是王咏仪说丛蔚听，因为这三年，丛蔚的生活不仅乏善可陈甚至难以回望。

她听着王咏仪说她遇到的两个男生，一个是大学报到那天接她的学长，一个是摄影协会小她一届的学弟；听她说这几年拍过的片子，遇到过很多模特，有好打交道的也有不好打交道的，最早的时候，她常常被气哭；后来她的片子在微博上被人喜欢，越来越多的人找她约片，因为是个女摄影师，又专业又安全，拍私房都让人放心；好多人会在微博上问置顶的那张照片有没有什么故事，她总是说，如果再遇到，会问问后来……

王咏仪说得口干舌燥，但手舞足蹈，很是兴奋。

裴寂早上打过球，洗了澡来接丛蔚吃饭的时候，正好碰到还没走的王咏仪。

三个人在外面找了家粤菜馆吃饭。

丛蔚现在肠胃不太好，川菜已经很久不碰了，裴寂就总是带着她吃粤菜。

王咏仪对着那一锅粥，对向来重口味的人实在是有些淡。

“吃得是越来越精细了，裴寂你真是养公主。”

裴寂夹了个虾饺到丛蔚碗里，挑眉看过去：“那可不。”

“对了，咏仪。”丛蔚夹起虾饺，还没往嘴里塞，突然就问，“你知道姜杳杳现在在干什么吗？我有一段时间没收到她的信了。”

姜杳杳给丛蔚写信写得很频繁，她忙，丛蔚情况也不稳定，两个人愣是通信这么久也没见过面。

王咏仪嘴里囫囵着一口粥：“她最近泡在实验室里，一直就没歇。想当年，她生物最差，没想到一转眼，她还准备考生物的研究生了，也不知道邹疆知道了，是不是会颇感欣慰。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聊得过于起劲了。”

她放下勺子，拍了一下桌面，“开学前，我们约了一个同学聚会，现在还在联系人，不过初步时间已经定了，到时候你们可得来，尤其是你。”

手指指向丛蔚。

丛蔚捏着筷子犹豫。

“不许犹豫，得来，不然再不跟你玩了。”

这么幼稚的威胁，但是，很有用。

“我知道了。”

裴寂还准备说什么，刚张嘴就被王咏仪制止：“不许驳回。”

“嘿，我啥都没说呢，瞧你能的，我就问问具体时间怎么了，还不能问了。”裴寂脸有些黑。

王咏仪手一挥，端起碗咕咚把粥灌完，一抹嘴：“回头确定了，我发消息给你。”

——

回家的整个暑假。

裴寂只觉得全都是各种聚会，各种饭局，吃得人都累了。

可裴寂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在大家面子上，也不得不去。

婚宴那天，丛蔚没跟着去，一来她还没有去裴寂家拜访，二来这样的家族场合，她还是不适合出现。

所以两个人就兵分两路，一个去婚宴，一个去机场接丛珩。

婚宴在中午，裴寂带着裴让先去了大姑家，旧城区里的老小区，大姑跳广场舞，请了一批老姐妹，在小区门口老远就摆上了阵势，敲起了腰鼓，还请了个老年合唱团在家门口唱《好日子》。

裴寂都还没走近就已经被吵得耳鸣了，裴让倒是觉得新鲜，想站着多看两眼，结果被他哥一把捞进胳肢窝里，夹起来就跑。

表姐刚化完妆，坐在屋里，放了裴让这个人来疯去围着新娘子玩，裴寂就坐在客厅里嗑瓜子，时不时看看手机。

【出门了吗？】

丛蔚刚换好衣服，就看见裴寂的消息进来。

丛珩是上午11点半落地樊城，丛蔚还打算去找王咏仪吃顿早饭再去机场。

【准备出门吃早饭，你那边开始了？】

【等着新郎过来接，一早上又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又是满大街的打腰鼓，土味迎亲真的够了，以后我们俩结婚可千万不能搞成这样，尴尬得都能抓出一座金字塔了】

【你想的太多了】

【多吗？我感觉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裴寂看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脸痴笑。

进门的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一进门瞧见他，哄地就涌了上来。

小孩找他玩游戏，要组队吃鸡打王者；老的就是问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介绍，谁谁家闺女很不错。

裴寂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

原来小时候混，蹲少管所，这些个亲戚谁都不愿意跟裴家来往，也就他大姑一直关心。现在裴寂去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突然就变成了抢手馍馍。

“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多姑娘追你啊？听姨的，咱还是回家找，知根知底放心。”

“就是就是，你们学校那边姑娘多精明啊，就你老实。”

“欸，我家隔壁那小丫头，英国留学呢，正好暑假回来，改明儿见见。”

“不过你也年轻，恋爱嘛谈谈可以，以后结婚还是要谨慎一些。”

裴寂只觉得嗡嗡的吵得他脑仁疼，从茶几果盘里备着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着抽了口，久违的味道。

他歪着嘴，熟练地夹着烟，眼皮半掀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这样子，七大姑八大姨突然就说不出话了，瞧着，好像也没变多好啊。再想想他又是练跆拳道又是练搏击，小时候三天两头打人，这，长大了，不会家暴吧。

裴寂吐出口烟。

“我说几位姑，瞧见了吗？我有女朋友，你们是不是操太多心了。”手里还夹着烟，五指伸展，中指赫然是枚戒指。

一个远房表姑开口：“也没听你爸说，也没见你带回来，谁知道你们啥情况。我们也是好心，怎么能说操太多心呢。”

裴寂往沙发后一靠，翘了个二郎腿：“那您这好心也太泛滥了点，咱们，不熟吧。”

“嘿，你这孩子！”几个人脸一垮，“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这么个素质，哼。”

老脸有些搁不住，碎碎叨叨地就走了，脸上全是不满，可一转身瞧见裴寂大姑，又堆上了满脸的笑，祝贺恭喜的吉祥话一篓子一篓子往外倒，说的他大姑眉开眼笑。

几个弟弟围着裴寂坐，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哥，你牛！”然后眉眼放光，十分八卦，“咱嫂子，你咋不带回来。”

“你嫂子今儿有事儿，再说了，就这些人，我可舍不得你们嫂子挨委屈，过两天咱单独约出去玩。”

裴寂把还剩一半的烟碾熄在烟灰缸里，扯着自己的衣服嗅了嗅，招手唤来一个堂弟，“闻闻，我身上有烟味吗？”

“还好，哥，嫂子不让你抽烟啊？”

“说得像你嫂子是母老虎似的，她哮喘，我戒烟呢。”要不是为了在那几位面前做个小流氓的样子，他才不破戒呢。

裴寂看了眼手机，给丛蔚去了条消息。

【新郎到了，我先去凑个热闹】

【好】

丛蔚跟王咏仪在路边一家小档口吃早餐，一碗三鲜米粉，吃的热腾腾的，额头还冒了汗。

“过会我跟你一块去接你弟弟，我刚买了辆车。”王咏仪咬着鹌鹑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车钥匙。

丛蔚有些震惊：“你现在就买车了？你不是还在上大学吗？”

“平时拍片子，设备又重，还要到处跑，有辆车方便一些，不贵，我贷款买的。”

王咏仪买的是辆国产领克，车型很漂亮，大红色的，在路上一跑起来就是一道红色的光线。

不过她寒假刚考完驾照，车开了三个月，技术也说不上多好。

丛蔚原本想说干脆打个车去好了，可王咏仪心血来潮，非得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绝佳”的车技，说什么都不依，非拉着丛蔚，两个人开车去了机场。

后来，丛蔚真的是一万个后悔，真的不该依着王咏仪乱来。

她们刚到机场的停车场，倒车入库的时候把人家一辆连牌照都还没上的斯柯达蹭了，对方右前方的大灯和保险杠都变形了。

王咏仪坐在车里一下就吓得脸色刷白。

“怎么办？”

更惨的是，对方正好回来，一瞧那情形，整个人都炸了。

丛蔚和王咏仪两个人就在停车场被人扣下了，说什么都不让走，要报警。

正拉扯着，王咏仪这厢还在跟人家道歉，那厢丛珩的电话就来了。

“你们在哪儿呢？”

丛蔚叹了口气：“停车场C区，2174，你过来吧。”

“开车来的？你不是没驾照吗？”

“你先过来再说吧。”

对方是对年轻夫妻，男的生得人高马大，一眼瞧上去有些凶悍，女的小小巧巧，可也掩不住那股精明。

王咏仪几乎是在两人夹击之下，都快哭出来了。

丛蔚拨了保险的电话，对方说会尽快赶到现场，让他们先拍照片。

丛珩拖着行李箱在停车场里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听见有人吵架，一转过弯看过去，发现他那个半路姐姐正混在一群人里面，顽强地挣扎着。

弟弟那颗英雄心一下就烧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大吼一声冲过去，站到丛蔚前面，怒视对方。

对方越发生气：“好啊，你们还找帮手，这事没完！”

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赶过来，这事其实再好处理不过，人家停在停车位里，天降灾祸，是王咏仪全责跑都跑不掉。

现在就要拖去交管大队定则定损。

王咏仪自从自己开车以来，虽然水平不咋地，但是一直小心翼翼也没出过什么事儿，这头一回撞到人家，也是运气不好，对方不好打交道，而且还是新车。

嚷着要王咏仪另赔损失。

裴寂是在婚宴上吃饭吃到一半接到丛蔚电话的，一听来龙去脉，突然站起身就是一句：“你自己没事儿吧？撞到哪里了吗？”

一桌子人齐刷刷看过去。

好在大厅里本就人声鼎沸，除了周围两三桌的注意到了，其他人也顾不上他。

挂了电话就要走。

裴天成拉住他：“怎么了？”

“丛蔚出车祸了，人现在在交管大队，我去接她。”

“什么情况，出车祸了先送医院啊。”

“人好像没事，但是对方有些不依不饶，我去看看，您先吃，回头你们先回家，不等我了。”说着就要走。

谁知道，裴天成找钟嘉慧把车钥匙要了过来，递给裴寂：“开车去吧，路上小心，晚上还是让人住家里来吧，咱还能照顾照顾。”

“好。”

事原本不是什么麻烦事。

裴寂火急火燎赶过去，看见两个姑娘一个男孩蹲在交管大队门口，满脸沮丧，屋里还有人在嚷嚷什么“就要他们赔，还准备打人呢”。

他锁了车，大步过去，把丛蔚从地上拉起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真没事儿啊？”

丛蔚还没来得及说话。

王咏仪就率先认了错，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说因为对方太强势，弄得丛珩还以为对方要打人，结果先出手把人推了一下，人家现在完全是怒火中烧。

裴寂脸色极其不好看，胸腔剧烈起伏。

“王咏仪，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就你那三脚猫还带着丛蔚开车出来，这幸亏是人没事，不然……”裴寂也是气坏了，觉得王咏仪简直就是胡闹。

被裴寂这么一骂，王咏仪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扁着嘴，委委屈屈不敢说话。

“还有你，头几回见你还以为是个稳重的，你多能啊，还推人，想打架啊。”转头又去说丛珩。

丛珩理亏，气鼓鼓地别开头。

丛蔚无法，只能先安抚着人。

裴寂瞪了他们好几眼，回头去裴天成的车里拿了一包早上大姑发的1918，凶巴巴扔下一句：“等着。”

自个儿跑进去social了。

也不知道他跟人怎么谈的，最后就以定损的价格走保险，另外因为对方是新车，最近又急着用，好说歹说另外转了300块钱过去。

这事也就翻篇了。

保险公司那边让王咏仪等消息就行。

“我带着他们开前面，你跟我后头。”裴寂把丛蔚和丛珩塞进自家车里，然后让王咏仪跟在后面。

一路上，他都刻意压低了速度，走在中间的行车道上，也不超车变道，开得无比老实。

丛蔚心头软软的。

刀子嘴豆腐心，裴寂一直都是这样，心肠比谁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