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颗糖
裴寂那一箱子烟花快放完了,都没见丛蔚出来。
许邓岚倒是兴趣很大,一直围着裴寂说话打趣,还不着痕迹地往裴寂身边站得近了几分,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对情侣并排而站,幸福美满。
谢放站在一边,双手抱胸,嗤笑。从车里把最后一箱烟火搬下来:“最后一个了,放完了就没了,我想回酒店洗澡睡觉,一路高速开过来,我快累死了,还要在这里陪你泡妞。”
许邓岚听见最后两个字,脸上泛了点红,扬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裴寂,心道原来他也是有意的。
手刚搭上裴寂的胳膊。
裴寂忽然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大步流星往街对面走去。
万舟诊所的玻璃大门还没锁,从外面一拉就拉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可裴寂一进门就精准捕捉到了丛蔚站的地方,她就在门边,靠着墙,裹一身的长款棉服,把脸埋在棉服衣领里,越发显得脸小。
何万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整个屋里,就只有丛蔚一个人。
“知知。”他叫她。
就像是一个开关,听见裴寂叫她的时候,丛蔚的眼泪就“刷”地涌了下去,她的情绪并不激动,表情并不狰狞,就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流泪。
好像穿过两年多的噩梦,回到了他们高中,偷偷在公交车上拉手的时候。
“所有的路我都可以陪你再走一遍,以后的路,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当我求你,别怕,好吗?”裴寂走过去,手掌抚上那张脸,皮肤一如既往地嫩滑,只是太瘦,脸颊上早就没了软软的肉感了。
他给她擦眼泪,擦了许久,叹了口气:“所以女孩儿是水做的这句话是真的吗?眼泪怎么这样多。”
裴寂说得很温柔,嗓音刻意压轻了,好似怕再大声一点点就会把人吓跑似的,“今天大年三十呢,你都不出去看看我冒着再进一次派出所的风险,给你放的烟花吗?我把家里打扫了一遍,贴了对联和窗花,挂了中国结和小灯笼,我还做了一桌年夜饭,你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年夜饭吗?”
久违的撒娇。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对着她装可怜撒娇,吃准了她舍不得让他委屈。
有一只小小瘦瘦的手,盖住了裴寂贴在她脸颊上的手背,脸颊偎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湿漉漉一片。
“裴寂,我很想你。”闭着眼,眼泪被眼皮挤压,簌簌往下落。
那是裴寂第一次听到丛蔚的声音,很软很糯,带一点奶音,和他从前想象的一样,就像一只幼猫一样,细细的,却甜得让人心口发颤。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口说话的,但他直觉这个过程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想问,但他不敢问,怕她想起来会疼。
裴寂低头,额头抵住丛蔚的,强压着嗓子里的颤抖:“我们回家好不好,年夜饭要凉了。”
“嗯。”
丛蔚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就这样放纵自己去依赖他,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了。
不去想自己的现状,不去想他身边站着的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儿。
她实在是太累了。
裴寂把丛蔚从诊所里抱出来的时候,许邓岚耳边最后一炮烟火升空炸裂,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她看见裴寂从那个诊所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身形非常娇小的女孩儿,女孩儿把脸埋在他怀里,细瘦的手指抓着他外套的衣领,露出的那一片手背,白得惊人。
谢放把打火机拨的“吧嗒吧嗒”响,站直了身子:“趁警察没来,我就先闪了,不打扰你们今晚二人世界。”
都没跟许邓岚打声招呼,开着他的车直接走了,尾灯落下两行红光,倒是应了过年的景。
许邓岚上一秒还得意于自己的聪明,下一秒就被现实打了一个耳光,嘲笑她的自作聪明。
“裴寂。”
擦身而过的时候。
丛蔚听见她叫他,拽着衣领的力道紧了几分。
裴寂托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下巴在她的太阳穴处贴了贴:“没事,别怕。”
转过头,看着许邓岚:“我们要回家过年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新年快乐。”
许邓岚还没反应过来,耳边轻飘飘听见一声“新年快乐”,转头,视线里就只剩下一个高大的背影,稳稳当当托着怀里的珍宝进了小区。
——
不管临水再怎么温暖,冬日里也是冷的,裴寂早早就把屋里的空调打开了,饭菜都在锅里热着,电视正在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配上那些红通通的装饰,还真的有几分过年的气氛。
裴寂把丛蔚放在沙发上坐着:“我去厨房端菜,今天还给你包了饺子,里面有小元宝,吃到了明年一整年都会开开心心。”
裴寂没哄过孩子,就算是裴让,他也没有这么耐心地哄过。
他原本是个没什么耐心的男孩儿,有着天然的躁气。
可偏偏到了丛蔚的面前,就恨不得用尽所有的温柔,他想去握丛蔚的手,刚碰到,丛蔚就条件反射地往回缩。
大约是在灯火通明的地方,丛蔚还无法适应,她在黑暗里生活久了,对光明有种说不出的畏惧,好像所有的光都会把她心里已经腐烂的地方照出来,把她最不堪的样子暴露。
她往沙发角缩了缩。
裴寂也不恼,只是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心疼,明明他们最后相处的那段日子,她是那样明媚,身上就像落满了阳光。
他起身进屋,没说话。
丛蔚抠着手指头,回头去看他,担心他会不会生气。
却见裴寂从屋里出来,手臂上捞着条毛绒毯子,盖住丛蔚的腿,原本是想顺手摸摸她的刘海,临到额前还是收了回去:“我第一次做这么丰盛的饭菜,就算不好吃也给个面子。”
这间屋子,丛蔚很熟悉。
她曾经跟丛文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丛文晏学着照顾她,一直都很笨拙,那间厨房里摔过碗筷、糊过饭菜,每一个地方都有丛文晏的影子。
她精神混乱以后,一度逃避般地不去想他,想一次痛一次,每次清醒过来,都是在洒满了血的病床上,手腕上的疤一层摞着一层。
丛蔚有些喘不过气,看着裴寂在厨房里的背影,似乎有一刻,有些恍惚。
裴寂回到客厅,就看到丛蔚盯着他发愣,眼神空荡荡的。
端着一碗饺子坐到她面前,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假装他们之间的气氛还如从前一样亲密和谐。
“芹菜肉末,我记得以前你给我带过一盒。”
一颗饺子递到丛蔚的嘴边,温温的热度抵着她的唇瓣,香气透过饺子面皮,混合着一点点薄醋,往她鼻子里钻。
回神,盯着裴寂的眼睛。
她想在里面寻找一丝丝的同情、可怜或者嫌弃,然而,看到的是自己瘦脱了相的样子,和从前相比一点也不好看,可裴寂看她依然是如水一样的温柔,透着最适宜的温度,像是要用眼神包裹着她。
那样的目光好像在告诉她,她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地可爱。
丛蔚觉得自己没办法逃脱这样的温暖。
张开嘴,任由裴寂把饺子送进她嘴里。
原本应该是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可临水最普通的一个小区里,一间60平的小房子,一对年轻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春晚舞台上正在表演的小品,其实并不怎么好笑。
丛蔚身上披着毛毯,怀里抱着热水袋。
温度把她两只手都烘得暖暖的,皮肤甚至有些微微发红。
满屋子渐渐充盈了一些生活的味道,柴米油盐、洗衣液、阳光,还有茶几上摆着的水仙,刚刚开放没多久,根泡在水里,枝头冒着黄融融的小朵。
丛蔚回忆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处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了,这两年,精神病院白茫茫的房间就像一个监狱,关着她的身体,也关着她的灵魂。
“裴寂。”她出声叫他。
裴寂一直盯着电视,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丛蔚身上。
听见那模糊的声音时,他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知知?”
丛蔚转过头,垂着眼睛:“你不回家过年,你家里人同意吗?”
怎么会同意你在临水这样一天天无望地陪着我呢?
“当然同意,我爸以前就说让我早早把你拐回家,还有裴让,他还记得你,去年我回家的时候还听他问起你。”
藏在毯子里的手一不小心抠破了指甲,疼痛感蹭上脑子,小小地惊呼一声。
裴寂现下对她的每一个反应都极其紧张,扯开毯子一看,她右手食指的指尖,已经有一块指甲被她抠得翘了起来,露出里面嫩红的甲肉。
这时候,裴寂才仔细看清楚了丛蔚的十根手指头,原来圆润修长,指甲粉粉的,修剪得干干净净,贴在指甲尖,就像是个艺术品,而如今,有好几个指甲都坑坑洼洼,甚至还有一片长得有些歪。
丛蔚想缩手,可裴寂盯着那一排手指发愣,大掌钳着她的手,没法动弹。
缩了半天也收不回去,宽厚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指。
竟让她心生留恋。
力道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乖顺地躺在他的手里。
“难看。”丛蔚嗓子眼发抖。
却不料裴寂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那劈了指甲的手指轻轻吹了吹,从茶几下面的杂物盒里找出一个指甲剪,就坐在丛蔚的身边,捧着丛蔚的手,认认真真给她剪指甲。
丛蔚看着裴寂的头顶,突然就想起那年学校检查仪容,他在她家的书房里,给她剪刘海的样子。
裴寂剪得很仔细,沿着甲床,一点点地剪,然后用磨甲槽给她磨着刚剪出来的边缘。
“一点也不难看,就是太瘦了,再长点肉就好。”裴寂放下指甲剪,拿着丛蔚的手在自己脸上刮了刮,自顾自道,“不扎人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不自觉地拉近了。
此刻裴寂就坐在丛蔚的身边,大腿靠着丛蔚的小腿,胳膊因为剪指甲的缘故也贴着她的胳膊。
主持人在电视里倒计时。
丛蔚听见裴寂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欢迎回家,知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