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颗糖
宋沛然倒是好说话,一转头就把段嘉铭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裴寂,也没多问,只说有什么事直接跟段嘉铭说就可以。
正好,裴寂也不是很想频繁跟宋沛然打交道。
找段嘉铭是为了找丛蔚原来在首都一附中读书时候的班主任,想通过这个班主任找到丛蔚原来的住处,再看看能不能一步步把她过去的事情摸清楚。
只是那位魏巍老师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裴寂在学校里坐立不安了一周,他等了整整一周也没把丛蔚等回来,姜杳杳旁边的那张书桌上都快落了一层灰,姜杳杳每天都给她擦桌子,情绪也不怎么高昂,但也没多嘴到处打听。
周五买了张机票,周末飞首都,他跟段嘉铭约好了见面,让段嘉铭带他去找魏巍。
就在裴寂忙前忙后到处找人打听首都那边的情况时,丛蔚和丛文晏正在临水,在何万舟的诊疗所里接受心理干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丛蔚情绪不稳定,一直在诊所里24小时监控着状态,根本没有那个心力去想樊城的事情,更不知道裴寂正在拼命找她。
首都的冬天非常干燥,裴寂这些天着急上火,在樊城还没觉得有什么,可一到首都,本来就撩了泡的唇角下飞机就开始干裂,渗着血,凝着一脸的寒冰,一路走过去还以为他从哪里逞凶斗狠回来,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段嘉铭就站在出口,一见裴寂开口就是:“是不是丛蔚出事了?”
他其实跟丛蔚没有多深的交情,当同学也不过才一个学期而已,只是在那个班上,由于前后座,两人日常交流还算多,在高一全是新同学的环境里,他们是第一批熟识的同学,相较而言,关系还算不错。
“不知道,一直没有消息,耿越只说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但是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
两人坐上一辆出租,出发去首都一附中,首都一附中的规矩,周六还要上一天的课,只是没有晚自习。
魏巍此刻就在学校。
段嘉铭双手在脸上搓了两把:“三年前也是这样,她先是突然没来学校,然后魏巍说她请假,后来变成了退学,再后来我们就一直没再见过她,至于她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也都不清楚。”
出租车外的场景飞速往后退去,路两旁高大的乔木空空荡荡、枝桠嶙峋,这里的风是干涩的,卷着路边行人的头发、围巾和衣服,不像夏天那样火热喧闹,而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冬日独有的萧条。
“丛蔚因为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其实在班上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印象里总是独来独往,在一群高中生里就像个小学生一样,所以,你懂……不怎么有人爱跟她玩。”
段嘉铭叹了口气,“所以当时她消失以后,也没有人过问她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什么非要退学,我也只是在魏老师办公室听他感叹过一次,说这样一个天才可惜了。”
18岁的段嘉铭回忆自己15岁时的样子,也觉得有些羞愧,都是同学,可当初真的没人关心过那个13岁的天才学生,无论是别人还是他。
裴寂有些心疼。
他的13岁正是到处惹是生非的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一开始是仗着自己跆拳道厉害,总是做些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起先是帮一个戴眼镜特别矮的男生要回他被擂去的零花钱,不过是一天放学回家发生的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后来那群高年级不服来找他的茬,在路上堵过他好几次,没人比裴寂能打,也没人比裴寂下手狠,久而久之,裴寂的名字就传遍了那片的学校,谁都知道维明初中有个胆子贼大、贼能打的初一小孩。
说起来,裴寂的名声都是打架打出来的,他小时候英雄情结非常严重,沉迷武侠剧和武侠小说,后来又看古惑仔,觉得自己能耐非常,就是拯救世界的角色,所以特别喜欢管闲事,今天看这个过分把人揍一顿,明天看那个被欺负再帮着出头。
初中三年,全靠一双拳头和硬骨头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了,谁都知道维明初中有个校霸,特别喜欢打架斗殴,在外面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每天过着被人簇拥的生活,几乎做到了一呼百应。
他的生活里,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他天天惹是生非,人缘却始终不错的原因,因为他不干坏事,不欺负人,是个非常、极其纯粹的热血少年。
多热闹、多热血的生活啊。
而13岁的丛蔚,个头小小的,坐在教室里,没人理她,没人陪她玩,没人陪她聊天,那么早慧敏感的孩子,陪伴她的却只有孤独。
裴寂几乎可以想象,13岁的丛蔚坐在教室里,孤零零的背影,渴望交朋友的情绪,除了埋头学习,她无法博来旁人的半分注意。
连她的突然消失,也没有人放在心上,甚至没人过问一句:她去哪里了。
裴寂觉得自己心尖上像是被人用极长的指甲猛掐了一下,疼得他大喘一口气。
——
首都一附中整个学校远远看上去就特别肃穆,学校正门后面是个大广场,广场中央竖着一个钟楼,顶上有个巨大的时钟。
段嘉铭把原来的校牌递给门卫:“赵师傅,我回来看看老师。”
段嘉铭成绩好,人长得也好,门卫在这学校干了好多年,明显认得他:“哟,小段啊,进去进去,直接从门里进去吧,你们魏老师今儿正好在。”
魏巍正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敲门声响,抬头看去,脸上突然就笑了:“嘉铭回来了,怎么今天有时间啊。”说着起身倒茶,“进来进来,坐。”
然而段嘉铭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一脸凶模样的少年。
“这是?”
段嘉铭介绍:“魏老师,这是樊城三中的学生,也是丛蔚现在的同学。”
猛地提起丛蔚,魏巍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可没多大会就想起来了,他教学生涯里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他曾经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多少希望,可惜,一个学期就退学了。
“哦,丛蔚现在还在读高中吗?找我有什么事吗?”魏巍又抽出一个纸杯,正准备倒水,被裴寂拦了下来。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丛蔚以前在首都的时候,家住在哪里?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裴寂几天没休息好,整个人的状态格外阴沉,声音也有些沙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寻仇。
这么久的事了,魏巍哪里记得,不过他还留着段嘉铭他们那届学生高一入校时候填的信息表。魏巍是个很仔细的班主任,一般这种信息表除了给学校交一份以外,他会自己留一份备用,以防万一,比如当年丛蔚退学,他就靠着这份信息表找上门去过,只是当时他们家一直没人。
“你等一下,我找找。”魏巍放下杯子,一边翻着自己的抽屉一边问,“你找她原来的住址有什么用吗?我记得她家应该早就搬走了。”
裴寂揉揉眉心:“没什么大事,就是听丛蔚说起她原来住的地方有个老中医特别好,我来问问,我弟弟身体不好,想看看。”
胡扯西拉的理由。
可谁都没想到,歪打正着了,魏巍甚至都还没把信息表找出来,突然就想起来了:“哦,对对对,是有个老中医,我想起来。你等会儿,我把地址写给你啊。”
那个地方跟大梨苑巷的名字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叫老树胡同。
老树胡同118号。
段嘉铭原想请裴寂吃个饭,再跟他一起去。正好到了中午,段嘉铭心想说尽一尽地主之谊,但裴寂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没心思去吃饭,一周都没消息了,心里早就急成了一团,他恨不得立马就知道丛蔚的去向。而且,已经拿到了丛蔚以前的住址,也没必要再让段嘉铭跟着了。
出了学校,两个人就分开了。
一个回家,一个打了车径直往老树胡同方向去。
——
老树胡同是个很老旧的胡同,里面的四合院都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了,但因着地理位置和年代,能住在这里的人,也是相当有经济实力的。
118号是整个胡同里最大的一间四合院,大门上着朱漆,门口挂着两个褪了色的红灯笼,一看就是好几年没打理过的样子。
隔壁有个老头坐在屋檐下剥毛豆。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裴寂往那老头面前一蹲。
老头大概患有帕金森,捏着毛豆的两只手不停地抖,眼神也不好,浑浊的眼睛盯着裴寂盯了很久,才颤颤问道:“你是谁啊?打听什么事儿?”
裴寂伸手一指那扇朱漆大门:“这户有人住吗?原来是不是有个很聪明的小姑娘住在这里?”
老头扭头去看,他年纪很大了,思维很缓慢,语速也是极缓的。
“哦,你说知知那丫头啊。搬走啦,搬走啦,早就搬走啦。”
“为什么搬家您知道吗?”
“我看新闻说,她妈妈跳楼死了。可怜啊,我头些日子还听小丛说有喜事,到时候请街坊四邻吃红鸡蛋,没多久家就散了。”
老头絮絮叨叨,似乎有些糊涂,“好好的家怎么就散了,可怜了小丫头,才那么丁点儿大,没妈可怜啊……”
裴寂仿佛听见晴天霹雳,有雷声恍惚了他的听觉。
“您说……什么新闻?”
老头抱着一筲箕剥好的毛豆,颤颤巍巍起身进屋。
关门前,裴寂听到他说。
“跳楼的新闻啊。”
三年前的,新闻。
裴寂就那样蹲在老头家门口,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搜三年前的首都跳楼事件。
网上消息太多,每年跳楼自杀的人也多,裴寂蹲在那里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找到一条大概情况能够相符的。
他揉着头,胡同里的风很烈,横刮出来,打在人的皮肤上,甚至能产生一股子似幻觉般的痛感。
——
整个下午,裴寂就坐在老树胡同118号门口的台阶上。
人被首都冬天的冷风吹得没了知觉,两眼愣愣地看着眼前一片歪歪扭扭的石子路。
老树胡同里住的人不多,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裴寂期望能再遇见一两个邻居,可一下午过去了,除了地面上爬过的两只蚂蚁,他谁都没遇到。
下午四点多,天就开始暗了。
裴寂僵硬地从地上起来,往胡同外走。
短信提示他今晚定好房间要尽快入住。
首都的街边很热闹,暖黄的灯火顺着街道渐次亮起,比白日显得暖和,涮肉店里热腾腾的直往外涌着热气,旁边一个冰糖葫芦的铺子,红彤彤的山楂蘸着糖,折射着馋人的光泽。
也许这条路丛蔚从前也走过。
这家店她也曾路过。
……
那个时候的她,才13岁,该是什么样子,该有多小一只,背着书包,低着头。
裴寂觉得心里酸软一片。
“你是不是有毛病?有毛病就去看病,我不跟神经病计较。”
“你他妈才有神经病,老子在这儿走得好好的,你跑过来撞我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还想说我走得好好的你过来撞我呢,要不是我钱包还在,我非得报警。”
……
街边有人在吵架。
裴寂几乎快冻僵的脑子突然就像是被开水猛地浇化了。
神经病。
丛蔚手机里那个电话,何医生。
冯牧川事件后,出现在丛蔚家的那个人,何万舟。
心理医生何万舟。
裴寂百度了何万舟的诊所,他查过所以有印象,诊所官网里有一个座机电话。
他的手指有些发颤。
几声响后,电话被接通。
“您好,万舟诊所,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
“我……我想找何医生。”
“您稍等。”
二十秒后,年轻的男性声音响起。
“您好,我是何万舟。”
裴寂的心跳到了极致,他哑着嗓子问:“丛蔚是不是在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