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颗糖

裴寂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从裴小傻子往学校门口跑过一趟以后,丛蔚整个人都像是恍惚的,一连恍惚了好几天,眼底带青一天比一天重,到周五都成了个大熊猫。

想着周末去问问她,结果一到“十二月”门口,就发现人家歇业两天,大门关得紧紧的,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摆摆,透着几股子凄凉。

也不知道人跑哪儿去了。

裴寂突然才发现,他们看似已经很熟悉了,但其实,他并不了解丛蔚,一旦她消失,他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一顿烦躁,搓了搓脑门,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就蹲在“十二月”门口抽,浑像个讨饭的流浪汉。

周筠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从大梨苑巷出来,里面是她在精品店买的一个公仔摆件,是个陶瓷烧制的哆啦A梦。

她近来听说了不少裴寂和丛蔚的绯闻,先是强忍着,告诉自己不可能的,裴寂从来不回应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告白,也从不招惹女孩子,他的世界里只有那群混天混地的兄弟。

可后来,她不止一次撞见裴寂在“十二月”附近晃来晃去,和丛蔚一块去喝奶茶,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他每每看到丛蔚,眼睛里就像是银河倒流,漫天的星辉都落在了里面。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了,也熬不下去了。

原本打算周一课间操去堵人,却没想到在丛蔚家门口看到了裴寂,周筠往后看了一眼,门上挂着“歇业”的牌子。

“丛蔚不在家吗?”

裴寂抽着烟,身边冷不丁蹲下个人,跟他并排,侧头看去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是好像不认识,他现下心情不太好,眉间拧着,整个人显得越发凶狠:“有你什么事。”说着起身,手里的烟在空中刮出一道白线。

周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被他的态度击退。

“你是不是又不记得我了,我叫周筠,初二的时候,你教训的那个校外二流子,骚扰我很久了,我当时就想跟你说声谢谢,但是觉得有点冒昧……”

周筠絮絮叨叨说着小时候的事情,整个人快活得好像要飞起来。每次离裴寂这么近,跟他说话,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蹦跶个不停。

裴寂把烟蒂往路边垃圾桶里一扔,回头,有些不耐烦,语气也很恶劣:“第一,老子跟你很熟吗;第二,老子当年教训他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犯不着跟我道谢;第三,别跟着老子。”

周筠仿佛一盆冷水迎面浇下。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作为当年一个受益者,只是……”她看着裴寂越走越快,没一会就只剩个背影在前面,话音突然就小了,“只是想谢谢你。”

顺便再告诉你一次,我很喜欢你,已经有好几年了。

风卷着路边的枯枝落叶,浮着星星点点的沉香味道,从“十二月”里散发出来的,明明很淡,却不容忽视。

周筠心里,怎么就那么不甘呢。

她在贴吧里为裴寂跟人对骂过,在裴寂蹲少管所的那一年,她也经常去少管所外面呆着,权当陪伴,她关注过裴寂很久,认识他的每一个兄弟,无论是开游戏厅的,还是开文具店的,还是在菜市场摆摊卖菜的,总也不忘照顾他那些兄弟的生意。

丛蔚做过什么呢?她只是突然有天出现,然后莫名其妙地成了裴寂眼里唯一的人。

攥着纸袋的手指深深陷进袋面上,捏出几个皱巴巴的圆洞。

周筠拔脚追上去,伸手死死拉住裴寂的袖子:“她是个哑巴,就算你们在一起,你也永远都只能自说自话,她能为你做什么,连跟你聊聊天都做不到。还有你,蹲过少管所,打过人伤过人,成绩也一般,她又能看得上你什么。你愿意天天围着她转,却连我一声道谢都不愿意听,你就那么喜欢她,你们才认识几个月。”

裴寂最听不得别人说丛蔚哑巴,他查过何万舟,都不用费心,百度百科都能查到,心理医疗专家,主攻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功能性精神障碍,那个段嘉铭说过,她从前是会说话的,裴寂从来不敢想,丛蔚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歧视她不能说话。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打女的,下次我再听你说她是哑巴,信不信我抽你。”裴寂半低头,对上周筠的眼睛,他极认真,眼梢挂着狠,“我稀罕她,关你屁事。”

右手用力一挣,再给了周筠的一个警告的眼神,抬脚继续走。

北风里,周筠听到两个字。

“毛病。”

是啊,对于裴寂来说,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来找他道一场几年前的谢,然后说他心尖上的小姑娘是个哑巴。

他当然可以当她有毛病。

周筠看了眼在纸袋子里装的、包装精致的哆啦A梦。

突然想起初三那年,她躲在角落里看裴寂教训吴文松,紧紧抱着自己,害怕得发抖。事情解决完,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她,然后跟身边的谢放说了一句“收拾收拾”,谢放找几个小弟把她送回了学校。

之后她就疯狂打听裴寂的事情,四十九中高一的男生,从维明初中升上去的,从初中开始就是出了名的狠人,打架斗殴、惹事闹事,说起不怕死的头一个就是他。

周筠去四十九中门口等过他,偷偷的,远远地看见他跟同学勾肩搭背出来,脸上笑容很深,那天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格外爽朗大气,便是一个人就能配得上“阳光明媚”四个字。

她幻想过很多次,在那个当下走过去跟他说声谢谢,然后他们相识,也许还会越来越熟,越来越亲近。

只是她胆子很小,为人做事都是犹犹豫豫的,所以总是不敢上前。

直到不久后,他因为蓄意伤人进了少管所,一年后才出来,然后转学到三中重读高一,她在学校看见他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没分班时,他们的教室甚至只隔着一堵墙而已。

可她还是不敢面对他,害羞也有,犹豫也有,踌躇着,只敢躲在人群里看他。后来,胆子大了一些,找过机会跟他表白,但是无一次成功,而且每一次,裴寂都好像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好在裴寂身边,一直没有女生出现。

可是,不过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月考。

丛蔚出现了。

——

周筠的质问,裴寂并不是没有听到心里去。

他也问自己,喜欢丛蔚吗?喜欢的。

为什么喜欢?没理由,好像第一眼就看进了心里,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被裴天成带去平湖植物园,他看见树枝上的白色腊梅就走不动道。

裴天成很吃惊,说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花,为什么喜欢花。他说,不知道,白白的很干净很漂亮,也很香,后来他偷偷种过水仙、茉莉、百合,可惜都没种活,怕兄弟嘲笑他娘炮,憋着不敢说,心里又不怎么开心。

似乎从那时候起就决定了他的审美。

丛蔚出现的时候,他觉得没什么,可回家以后,满脑子都是那张脸,还有那双冰肌玉骨的腕子。

他心里痒痒,又想种花了。

后来,不过是越来越喜欢,喜欢她笑的样子,喜欢她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喜欢她每次看他认真的眼神,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坐在凳子上等他的样子,喜欢她在车站接他的背影。

她那么干净,一双眼睛看向每一个人,都是澄净而坦然的。

她就像一个磁铁,吸引他,不断靠近、靠近,总想再近一些,直到真正地贴上。

裴寂的情窦初开,来势汹汹。

越想越烦躁,手机微信被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几乎每两秒就要按开一次,可惜,没有任何消息,发出去的信息犹如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关机。

裴寂走在马路边,看着车辆来去汹涌,街边人头攒动。

可是没有哪个方向可以告诉他,丛蔚去哪里了。

原来他对她的了解,如此匮乏。

——

周一上学,柏粤明显觉得裴寂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低气压的状态里,每根汗毛都写着烦躁。

裴寂前面的座位空着,桌上的书整整齐齐摆着,和周五丛蔚放学时一模一样。

体育课打篮球,裴寂一个扣篮差点把学校操场那个老旧的篮筐给扯了下来,只剩一颗螺丝钉吊着,在半空中“嘎吱嘎吱”晃着,蒋真脸都黑了。

裴寂把套头卫衣掀起来扯掉,一瓶矿泉水几口喝完然后捏扁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回教室,这一副你惹老子老子就打死你的样子,愣是吓得全场没人敢过去跟他说话。

柏粤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回教室,看见裴寂一屁股坐在丛蔚的位置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她的桌面上拂过。

“裴哥。”柏粤脸上挤出笑,在姜杳杳的位置上坐下,“想什么呢?”

“你说……她去哪儿了?我问了王咏仪和姜杳杳,她们都不知道。”

“可能家里有点事,请假回家了呗。她爸不是跟着一起嘛,能有啥事。”

“会不会就,不回来上学了。”裴寂眼皮轻颤两下,心里拼命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要不,你去打听打听?”柏粤出了个馊主意。

裴寂抬头:“打听什么?我问过耿越,他什么都不说。”

柏粤挠挠头:“我的意思是,找耿越那个叫什么沛然的学生打听,她男朋友不是认识丛蔚嘛。”

虽然觉得不怎靠谱,可裴寂似乎听进去了,一拳头锤在桌面上:“对啊。”

柏粤抽抽嘴角,别过身给谢放发消息。

【裴哥真的是,中蛊了吧!!!!】

【由他折腾,你甭管他,不折腾出个一二三他能罢休?】

【看来认真了】

【假洋鬼子你才看出来】

裴寂行动力一绝,说打听就打听,体育课下课铃都没响,哗啦起身就往耿越办公室跑,一通想找学姐取点经,学习学习经验的鬼话,骗得耿越一愣一愣,把宋沛然电话给他了,还特严肃紧张地问了句:“你不是想追你学姐吧,我跟你说啊裴寂,虽然你们年纪一样大,但宋沛然毕竟已经读大学了,而且她还有男朋友,你不要上赶着插足,还影响学习。”

裴寂被自家班主任的脑补雷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想太多了,我能瞧上她。”说着小跑出去,脑子里循环三个字——打电话。

耿越被这话给噎的:“怎么就瞧不上,沛然可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

话刚说完,一低头,看见丛蔚的作文本还在办公桌上,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丛蔚还是更优秀一些,高考金凤凰这是要从我这儿飞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