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颗糖

还是那几个人,丛蔚几乎都认识了。

不过柏粤带了明晋他们几个,班上同学,熟悉得很,猛地看到裴寂带着丛蔚出现在了Bubblelab,有些没反应过来。

指着丛蔚,一脸的诧异:“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钱权缩在沙发里,旁边坐着谢放,笑眯眯抬起手冲丛蔚打招呼,就像只招财猫似的:“hello,又见面了。”

明晋看丛蔚的眼神一下就有些深意了。

年级第一的大佬,每天在班上一声不吭埋头学习,想不到也会泡吧!牛人不愧是牛人!明晋心里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下午的酒吧没有晚上热闹,更何况是工作日,临近下班,酒吧里都在为晚上即将到来的狂欢做准备。

陆方也跟他们坐在一起,手里端一杯龙舌兰,一口一口喝着,混社会的男人和他们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成年人的味儿。

裴寂找了个软乎的沙发,让丛蔚坐过去。

“台子准备好了?”一边脱校服外套,一边冲陆方问。

陆方撑着脑袋:“现在要用?”

裴寂抬手把两只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两只精壮的小臂:“动动筋骨。”

陆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五点。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早,加上近来天气阴沉,隔三岔五的就下场雨,天就越发黑了,五点的室外,已经陆续亮起了灯。

陆方打了个响指:“得,今儿个请我们裴大爷开个场。”

说着就叫了服务员把台上的电通了,然后接上总闸,不过眨眼间,从里到外,一盏一盏的彩色霓虹灯渐次亮起,好像在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谢放从钱权边上站起来,也脱了皮衣外套,里头只穿了件黑色骷髅头的大T恤,两只胳膊都露在外面,丛蔚觉得瞧着就冷。

“贝斯给我。”

柏粤呱唧呱唧拍拍手:“得劲儿。”

出乎意料的,裴寂在一起玩的朋友们大多有着差不多的兴趣爱好,无论是赛车还是音乐,大概都能囫囵上一两招。

可这乐器,除了谢放能弹上一手贝斯,其他人都不太能玩。

舞台上射灯亮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场子冷了一整个白天,光秃秃的木质地板反射这五颜六色的射灯,看着花眼,但到底有几分冷清。

裴寂上台,熟门熟路地往架子鼓前一坐,木棍在手里打了个两个圈,“咚” 一声敲在鼓面上,像滴入平静湖面的第一滴雨水,溅起水花,然后随涟漪而去。

丛蔚安安静静坐在台下,身边是絮絮叨叨个没完的柏粤。

舞台面积很大,即便裴寂和谢放站在上面,也依然显得有些空旷,然而鼓点渐起,就像散落的萤火虫聚集而去,目光定在那个少年身上,明亮的射灯投在他的肩膀,整个人好似发着光,迎着灰和暗。

“缺个主唱啊。”明晋插了一句。

陆方把最后一口龙舌兰灌进喉里:“有他俩还要什么主唱。”

“宿命是上帝为你写的剧本

教会你如何去爱去恨

天堂为每个人都打开了大门

善恶是门票不分身份

宿命也是你自己写的剧本

自己选择自己要的人生

信仰就是你心里的指南针”①

男声慵慵懒懒,尾音如同一把带钩的软钉,刮得人耳膜发痒。

这是丛蔚头回听裴寂唱歌,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尤其是半仰头时,眼睛微闭,神色放空,懒意从那张脸上的每个毛孔里往外透,最后一个音落下,承接而上的是谢放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倨傲不羁,侵略性极强。

这条街上的酒吧都还未开始他们的夜生活。

天色擦黑的那一瞬间,伴随太阳落下,夜色绵延的,是bubblelab里这一场专门唱给丛蔚的表演。

“要奋力保持往前 哪怕会脚步蹒跚”

丛蔚在台下的光影深处,模模糊糊地笑了,眼尾有些潮,窗户边的风扫过,留下那轻轻一点的凉。

柏粤跟着节奏东摇西晃,他拍了拍丛蔚的肩膀:“一起来啊!”

丛蔚摸摸嘴唇,它还同原来一样柔软。

——

从酒吧出来,迎面扑过来一阵北风,吹得人倒抽一口凉气,缩紧了脖子。

陆方给他们准备了晚饭,烟酒茶无一不全。

裴寂顶着一圈灼灼的目光,摆了摆手,提上自己的书包,带着丛蔚推门出去。

钱权看见丛蔚走了,才好似憋了很久一般,抽出一根烟叼上,狠狠拔上一口:“瞧瞧这宝贝劲儿,不让抽烟不让说脏话不让脱衣服不让骂人,人还没到手呢,就金蛋似的供起来了。”

柏粤嫌弃地挥了挥眼前的烟雾,一屁股挪到明晋旁边,翘起二郎腿:“照我裴哥的能耐,这不就是时间问题了。”

“呵。”谢放冷哼一声,筷子在盘子拨来拨去,挑了跟胡萝卜丝出来放进嘴里,“那可未必。”

酒吧里越到晚上越热闹也混乱,裴寂从台上下来就带着丛蔚走了,这些个乌七八糟万一熏到了他的小神仙可咋办。

两个人一路步行,也不远,在旧城区里绕上几圈,就找到了他原来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街面不宽,大约也就三四米的样子,原是划的双向两股道,后来90年代地摊经济热潮,街两边就都架满了小摊子,一半是路边小吃,一半是便宜的衣服饰品,一年四季没有固定的开业时间,只要天刚一擦黑,这条街就会挂起一个一个白炽灯泡,灯火通明,当地人把这里叫怀宁路夜市。

丛蔚以前在首都,头年上高中的时候也有同学约过她,但是那时候她才12岁,丛文晏倒是没太大意见,是舒婧管的严,半分不松口。

其实那时候舒婧的心理状态已经不太好了,管起丛蔚来偶尔也会暴躁发脾气,那天在家摔了一个玻璃水杯,丛蔚被吓得慌张,只能拒绝同学的邀约,乖乖守在家里做作业,此后就再也没有同学约过她了。

樊城的怀宁路夜市在网上很火,原来有个摄影师用航拍机拍过一张深夜时分怀宁路夜市的全景,犹如一支漆黑世界里闪烁的十字架,那张图自发出来以后就风靡全网,一夜之间,这个老旧的背街夜市变成个这座城市的标志之一。

“你抓紧我衣服啊,把书包背前面,这儿小偷很多的。”

裴寂把校服衣角递给她,目光落在丛蔚背后那个米色帆布书包上,犹豫了半天也没吭声说要不他帮她背包,因为这好像看上去会显得有些……暧昧。

没生出心思之前,觉得什么举动都可以,生出心思以后,觉得每一抬手都仿佛带了特定的意味,反而让他缩手缩脚了起来。

条件反射地想去摸胸前的胸包,一爪子抓了个空,才又突然想起,包落在教室里,忘了带出来。

他这下意识的动作被丛蔚看在了眼里,染上几分笑,在校服口袋里摸出了颗糖,巧克力脆皮的棉花糖,递过去,眼神示意裴寂拿。

裴寂顿觉自己有些丢人,耳后根有些发烫。

夜市有一条主街,然后沿主街往前,不断有分岔小街延伸,裴寂带着丛蔚东拐西拐,找到一家卖酸辣粉的小店面,店面大约也就30平左右,屋里除了下面的阿姨以外,一张桌子也摆不下。

店面前有一条步行街公共长椅,大家买了粉面就坐在这张长椅上吃,久而久之,这张长椅也就变成了这家酸辣粉小店的专用座位。

“能吃酸辣粉吗?这家的味道超级地道,堪称整个樊城最好吃的一家。”裴寂低头去问她。

丛蔚看着那家小店门口排的长队,空气里酸酸辣辣刺激着味蕾的香气,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其实自己不太能吃辣,但是……有些想试试,她看着裴寂,舌尖在下唇瓣上轻轻一拭,点了点头。

裴寂得了答案,站在那张长椅边上,瞧着有人起身,眼疾手快地占了个座,把丛蔚安置下去:“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排队。”

说着要走,却被丛蔚一爪子抓住,手机屏幕递到眼前。

【只要放一点点点点辣椒就可以了,多放点醋】

裴寂站着,丛蔚坐着,手里攥着手机,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裴寂只觉得会心一击,简直让他欢喜到了心里。

人声鼎沸里,没人会关注到他们,裴寂大着胆子抬手去摸了摸丛蔚的头顶,她那头长发漆黑顺滑,在手心扫过就像家里那只奶猫绒绒的小尾巴,酥酥麻麻,又有点痒意。

“知道了。”他因着这份丝丝缕缕的刺激,嗓音有些哑,然后落荒而逃似的,快步走到那长龙后头排起了队。

丛蔚背着书包坐在长椅上,也不看手机,也不东张西望,只是乖乖巧巧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一对膝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瞧上去格外认真。

裴寂躲在排队的人群里窥视她。

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安静地、单纯地、认真地等他,无论身边来去多少行人,都换不来她的一个抬头和分神。

这种想法就像海绵沾了水,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汹涌在他的心里,好似从未有过的满足。

“咔嚓”,快门声响的时候,裴寂才意识到自己在偷拍,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里,路灯的光晕似乎只笼罩了丛蔚一个人。

“小伙子眼光不错啊。”

身后有人调侃。

转头去看,是个瞧上去挺年轻的男人,脸上挂着笑,看见裴寂看过来,还是十分戏谑地冲他的手机屏幕努努嘴。

裴寂像是被人窥见秘密,一时间有几分慌,按灭了手机屏幕,然后往裤兜里一揣。

手机在裤兜里贴着大腿的皮肤,好像在发烫,烫得裴寂时不时就想伸手去摸一下。

两碗酸辣粉,热气腾腾的,被端到丛蔚面前。

一碗红油浮着,还点缀着小葱香菜。

一碗酸气逼人,透明的苕粉上覆着双份的黄豆和花生。

丛蔚接过那碗没有小葱香菜的酸辣粉,凑近了耸着鼻头嗅,味蕾被这味道刺激得极为活跃,一时间饥饿感也随之清晰。

她不吃小葱香菜,除了丛文晏也没人知道,她也从不会主动提及,往往自己挑出来也就完了,不知道裴寂是怎么知道,简直细心得过分。

长椅上再没位置给裴寂了。

那人就突然蹲在丛蔚的面前,和丛蔚的膝盖齐平。

落拓的姿态放在裴寂身上,却半分不显颓意和邋遢。

只见他微仰着头,露出一张起伏有致、棱角分明的侧脸,嘴角一边挂着常有的笑,带着些许痞劲,一双眼睛却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温柔而专注。

他伸了伸脖子,给丛蔚的碗里吹了吹:“趁热吃。”

丛蔚看着他伏在自己面前,似臣服似珍视。

那样的专注,隔着一碗酸辣粉的热气。

连眼前人都变得氤氲柔情了起来。

她心头突然轻跳,像一把小木棍,轻轻捶着胸口。

注释:

①JonyJ《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