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颗糖

两人一坐一蹲,对着吃酸辣粉。

裴寂吃饭速度快,扔了纸碗,擦了嘴,双手抱胸站在一边等丛蔚。

她又烫又辣,一张嘴红通通,仿佛擦了层正红的唇釉,唇瓣上还覆着一层浅浅的油光,上唇较下唇略薄,张合间偶尔有牙轻咬。

裴寂晃了神,深吸一口气赶紧把目光挪开,心道真是魔怔了。

隔壁就是麦当劳的甜品站,裴寂三两下过去买了两个甜筒,一个原味一个巧克力,递到丛蔚面前:“你要哪个?”

丛蔚手上还夹着筷子,点了点巧克力脆皮的那个,自己辣得直抽气,看见冰淇淋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亮得不行,抬头去看裴寂,就跟小猫馋食儿一样。

裴寂喉咙上下不自觉地滚动两下,捏着甜筒的手指用力得都泛了白,胸口像是塞了口气,不上不下。

他深喘了口气,把冰淇淋递到她唇边,凉气一下就往丛蔚的唇瓣上扑。

“吃吧。”

裴寂的食指几乎要触到丛蔚的下巴,看着小姑娘张嘴,抿下那甜筒上面的冰淇淋尖尖儿。

十一月的天,原是下了寒气,可裴寂此刻简直热得不行,背上的汗一层一层。

似紧张又似激动,却无法发泄,只能用尽力气憋着。

夜市里有人推来了一个车载CD的零摊子,音响里唱起摇滚版的《伤心太平洋》,老板也不操心根本卖不出去的事儿,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抽烟,翘起的脚跟着节奏一抖一抖,整个人惬意得不行。

丛蔚被他吸引了目光,看了几眼,觉得有些搞笑,拉着裴寂努着嘴让他看。

两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老板,再转头对视两眼,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丛蔚还剩半碗酸辣粉,实在是吃不下了,可扔了又觉得浪费,吃到最后就变成了龟速般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咬,粉汤都凉了,面上浮着一层油花。

裴寂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伸手去抢她的筷子,惹来小姑娘迷茫的眼神。

“吃不下就不吃了,乖。”

裴寂说着,取了筷子又拿了碗,一伸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从口袋了拿出纸巾,无比耐心地给丛蔚擦着嘴,“傻不傻,小心凉了吃下去拉肚子,本来就挺辣的。”

旁边有个大爷,嗦粉嗦得正带劲,猛地来一句:“小姑娘,你哥哥对你真好。”

小姑娘丛蔚笑眯了眼。

裴寂闻言脸都黑了。

两人吃饱喝足,沿着夜市主街往前逛,路边儿什么小玩意都有,首饰铺子发卡铺子挨着开了好几家,丛蔚的目光从摊子上掠过,一秒都不多耽搁的。

“没喜欢的吗?”裴寂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觉得丛蔚戴这个肯定好看,一会儿觉得那个贼适合她,倒是头回在这夜市里逛出了兴致。

丛蔚摇脑袋,她不喜欢这些,还不如路边摇头晃脑的电动毛绒玩具来的有意思,脚下根本不停留。

裴寂突然停住脚步,拉着丛蔚“欸欸欸”了半天,走近一个发卡铺子,手工戳出来的毛毡小动物,粘在发卡上,再戴在头上,可爱的不行。

裴寂眼睛利得很,一把挑出来一个大耳朵兔子,白白胖胖,红色的圆滚滚的眼睛,一双耳朵贼大,一边还垂了下去,神情无辜又迷茫。

他拿起来往丛蔚头上比了比,丛蔚也是一副乖得不行的样子,站在那里由他摆弄,面上有些无奈,眼神里却透着纵容和笑。

“好看好看,配你那个胡萝卜发卡多合适,买买买!”

裴寂跟个土大款似的,转头去问老板,“多少钱?”

“二十,手工的,不算贵了。”

老板是个年轻的姑娘,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手上正戳着一个毛毡松鼠,抬头一看丛蔚就乐了,一只大兔子头上顶个小兔子,软软萌萌的简直可爱炸了,嘴边一秃噜,“这是你妹妹吧,好可爱。”

裴寂扫二维码的动作登时就是一顿,拉着丛蔚的校服往自己这边拖了拖,两人并排站好,指了指丛蔚的脸,再指了指自己,难以接受地质问道:“您从哪儿看出来我俩是兄妹?”

那姑娘也是一惊:“不是吗?你们俩看上去,就跟差了十岁八岁似的,不是兄妹还能是情侣不成,瞧着也不像啊。”

裴寂那一口气差点撅着自己,拿了挂在摊子上的一个圆面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瞧了瞧,闷气上头,拽着丛蔚就走。

那姑娘正准备说还没付钱呢,就听见“支付宝到账二十元”。

丛蔚乐得不行,无声地笑了半天,只要抬头去看他,就是一阵乐呵。

倒也不是裴寂长得老相,而是他原本烫的那个头发,配上那张稍有些锐利的脸,确实显得年纪稍大些,乍一看,大概能有二十三四上下。

而丛蔚本就生的面嫩,细眉细眼的,看上去也不像16岁的女孩儿,说她十三四说不得都有人信。

夜市也不长,走到尽头逐渐就冷清了下来。

最末尾的几个卖拖鞋的摊子后有一家店面,只开了半扇门,上面写着“彩虹理发店”,门口竖着一个转动的彩圈灯。

裴寂带着丛蔚推门进去,有人应声掉头看过来,好似见怪不怪,然后各自继续干着各自的事情。

进了屋,丛蔚才看到这压根就不是个理发店,而是一个挂着理发店牌子的游戏机室,屋里摆满了老式游戏机,不少男孩儿坐在游戏机前面打着街头霸王。

屋子最角落放着一台打地鼠机,机器上还挂着一个已经打调色的棒槌。

“这里是应时的地儿,我们原来老来这里玩,都是熟人。”裴寂带着丛蔚,目光在屋里逡巡一周,然后找到一个剃着板寸的头,几乎只有一层发茬透着青,糙糙的一颗脑袋,正叼着烟打街霸打得带劲,活脱脱一个街头小流氓。

嘴里嚷着:“欢迎光临。”

一局打完,转头一看,乐了:“哟,稀客啊!”

男孩起身,大冬天的穿一身背心,露出右臂上极大一片刺青,笑着迎过来,一拳头打在裴寂的肩膀上:“哥们儿多久没来了,也不联系联系,无情。”

“这不是来找你了嘛。”裴寂往前两步,指着屋里那个打地鼠机,“找你借那玩意儿,五分钟。”

应时把烟蒂往地上一扔,拖鞋碾了碾:“谈什么借,你随时用好吧!”然后做了个弯腰抬手的邀请姿势,“请!”

裴寂领着丛蔚过去,在打地鼠机旁边的小塑料框里摸了两个游戏币,投了进去,卡通音乐响起,他拿起那个棒槌塞进丛蔚手里。

“玩一局,然后送你回家。”他的目光充满了包容性和安抚,似乎一整晚的重点不过只是为了带她来玩一局打地鼠。

应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烟还没叼嘴里就被裴寂一巴掌拍飞了。

“你也不怕抽出病,瘾这么大。”

“我靠,裴寂,你丫能不能行,进去一趟出来人都变矫情了,烟都不让抽了。”

裴寂一个眼风,应时双手交叉:“得,不抽,不抽可以吧。”说着把烟盒又塞回口袋,手肘搭上裴寂的肩膀,冲打地鼠打得气喘吁吁的丛蔚扬扬下巴,“你的妞儿?啧啧啧,说好的冷酷无情呢。”

裴寂肩膀一垮,惹得应时一个趔趄:“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应时双手捧住裴寂的脸,上下端详:“这话说的,看来是没得手。”两手一松,再摸摸鼻子,“也是,人瞧着多清纯,能看上你。”

裴寂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找不痛快,去哪儿玩打地鼠不行,非得跑到应时这里。

舒婧原来带丛蔚去过商场的游戏厅,两个人玩得也开心,不过那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当年的游戏厅里也有打地鼠机,只是舒婧没有让她去玩,因为不文雅。

丛蔚的反应很快,五分钟的打地鼠几乎个个能打到,一局下来人累得不行,居然还破了纪录。

她很少像这样用力地去做一件事,也很少像这样感觉到力气的流失和疲惫,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甚至出了汗,但通体的舒畅让她倍觉轻松,好似一口浊气从胸口散开,是前所未有的舒爽。

她喘着气,却不急促,感受自己耗尽体力后的心跳,很有力。

应时目瞪口呆,瞧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居然打地鼠打破了纪录。

“你得庆幸她不玩街霸。”裴寂勾着嘴笑,语气里透着骄傲和对应时的蔑视。

应时跑过去拉着丛蔚,指着自己的打地鼠机,非要嚷着再来一局,他要PK。

丛蔚的胳膊被人攥着,应时看着削瘦,力气却不小,丛蔚竟然一时半会也挣脱不开,就像被人拧住后颈皮,只能悬空蹬腿的兔子,转过头看向裴寂,眼里还带着点可怜兮兮的神色。

裴寂过去一巴掌把应时的手拍开:“嘛呢嘛呢,动手动脚,耍流氓啊。”

大约两人是真的很熟稔,裴寂嘴上那么说着,却也只是站在丛蔚的身边,并没有把她掩在身后,就像是笃定了应时的品行,相当信任。

应时烦躁地抓耳挠腮,几次想把烟往嘴里塞,碍着裴寂的警告愣是摸都没摸一下烟盒,只一个劲地抓着脑袋,指着打地鼠机像个复读机似的:“再来一次,快点,你再打一遍,我打一遍,怎么可能破我记录呢。”

丛蔚摆摆手,一手食指指向自己,然后伸出拇指,拇指不动,食指弯动几下,再握拳敲打另一侧手臂。

【我有点累了】

应时哪里看得懂这玩意,一头雾水,非要再来一局不可。

丛蔚这才反应过来,摸出手机打字。

裴寂双眼微眯,成一道下垂的弧线,这样的神情让他看起来突然冷漠且凌厉,然而下一刻眼皮睁开又上扬,透着股戏谑无辜,一巴掌捂住应时的嘴。

“第一,我们准备回家;第二,我跟你来一局,你赢了,我就改天再带她来,你输了,回头把你珍藏的娃娃送我一个。”

应时倒抽一口冷气,指着裴寂,嘴唇抖啊抖:“你,黑心……”

——

从应时那里出来,一出门就是一阵北风,两人喘口气,口鼻吐出的白气飘飘摇摇就散在了半空,料想明天大概又一轮降温。

送丛蔚回家,站在“十二月”的门口,丛蔚朝裴寂挥挥手告别,推开小栅栏进去,手刚伸出去就被裴寂叫住。

裴寂从书包里掏出了个毛茸茸的小驴,隔着竹篱笆递过去:“原来我玩街霸赢了应时,他答应给我一个娃娃,我一直没拿,今天去也是为了拿这个,是他妈妈亲手做的,全世界就这一只,送你。”

还在游戏机室那会儿,裴寂借口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书包里就塞得鼓鼓囊囊,原来是去拿这只毛绒小驴去了。

她拿手机打了行字。

【是他妈妈做的,我拿了是不是不太好】

裴寂甩着驴狂摆手:“你别误会,他妈妈是手工狂热爱好者,最喜欢做毛绒玩具,做的很好,他家里很多很多,都堆起来了,而且本来也是说好输给我的,算我的娃娃,我送你。”

小驴两只黑纽扣缝制的眼睛对着丛蔚,纽扣上的孔特地都朝内缝制,这小驴看着就像只对眼儿驴一样,瞧着蠢蠢的,可是毛茸茸极可爱,就这么看着也知道做工有多精细。

“你也别不好意思,我一大男人也不玩娃娃,而且你一直给我补课,我这回考的……”

裴寂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双玉琢似的手伸过来,轻轻拿住了小驴的腹部。

丛蔚眼睛里有些许无奈,就像看一个想方设法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的小朋友一般,好像下一秒就要摸摸对方头顶似的。

她举起拇指弯了两下。

【谢谢】

小驴应该被保养的很好,身上的毛没有半点灰尘,摸着柔柔顺顺,身体里的棉花均匀而软绵。

裴寂在她的眼神下住了嘴,干巴巴回了句:“你喜欢就好。”

看着“十二月”的门板关上,地上一线落地的光越来越细,直到消失。

裴寂一巴掌拍到脸上,把整张脸都埋到手掌里。

“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