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颗糖
期中考试照常进行,当时大家还没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直到周末,10班微信群里的一段聊天记录传了出来,冯牧川被抓了。
因为他已经成年了,涉嫌绑架、故意伤人、非法拘禁和强奸,把以前干过的事都翻了出来,数罪并罚直接被关进了派出所,等着法院判刑。
听说冯家正在积极找关系、走路子,可是没有任何用,像是有更强硬的力量,压着这件事非判不可。
同他一起的那些人,因为都过了16岁,除了杀人外,该承担的法律责任一样跑不了。
一夜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天好像就变了。
周六何万舟特地从首都赶到了樊城,对丛蔚做心理评估,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当初我说,丛蔚的心理抗压能力可能会有所提升,并且伴随着一定情况的情绪缺失。现在看来,是完全没错,对待这样一件事,她表现得过于冷静和冷漠了。”
何万舟双手交叉,坐在丛文晏的对面,“但是也不是完全的情绪缺失,她对某些好的事件,比如这次救她的人,还有她的同学,都表现出一种积极和向往的情绪,这是好现象。”
“那么总的来说,她的状态是向好的?”丛文晏问道。
何万舟点头:“如果平静温暖的环境可以得以持续,让她能一直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认为是好的。显然,目前来看,她在学校过得还不错。”
“这件事对她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以后会不会有阴影?”
“目前来看,没有,她把自己从受害者的身份里完全抽离了,更像是……”何万舟迟疑,“更像是很高兴自己可以推动这个人得到惩罚。”
丛文晏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我现在真是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反应哪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儿。”
“她本来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儿。”
何万舟纠正道,“从三年前开始,她就不正常了,而恢复正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她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像你说的‘正常’那样,我以为你早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但我只是担心。”
——
丛文晏重新给丛蔚买了新手机,重新办了张电话卡,跟姜杳杳重新联系上的时候,姜杳杳还特地坐车跑到丛蔚家里,抽抽噎噎当面跟她道歉。
“要是我再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就不会出事了。”姜杳杳也不知道在家里哭了多久,两只眼睛肿成了金鱼眼,“我应该跟你一起去洗手间,或者去找你的。”
她那天接到裴寂的电话,就越想越不对劲,大着胆子去问了纪敏,谁料纪敏劈头盖脸把她狠骂了一遍,她才知道出事了。
丛蔚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
【跟你没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去上厕所了。”姜杳杳扁着嘴。
丛蔚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当时是冯牧川,嗝,把你迷晕的吗?你的手机,嗝,也是被他拿走的?没找回来吗?他怎么这么坏!”姜杳杳抹了两把眼睛,抽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打嗝。
丛蔚脸上收了笑。
【不是他,迷晕我的是个女孩,我的手机应该也是她拿走的】
“是谁啊?助纣为虐。”
【还不确定】
丛蔚靠在椅背上,鼻尖是屋里清淡的熏香气味。
她天生有非常灵敏的嗅觉,大约是遗传,和丛文晏一模一样。
那天从身后扑过来的人,身上有柠檬香精的味道,混着一股肥皂味,是很劣质的香水,她曾在普宁身上闻到过,但这种味道不是只有普宁一个人身上有,所以还不确定。
丛蔚想不通,是有多大的仇,让普宁这么恨她。
她无法理解这种莫须有恨意的由来,也不能原谅这种恶意的伤害。
两人正在房间里聊天。
丛文晏敲门带进来一个人,纪敏难得洗了脸上的浓妆,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从丛文晏身后走进来,大喇喇找了张凳子坐下。
姜杳杳一瞧见她,又想哭了。
纪敏一个眼刀扫过去,姜杳杳双手叠放捂住嘴。
小模样十分可怜。
“等会儿有事吗?”纪敏转头问丛蔚。
丛蔚摇摇头,没事。
“那跟我走一趟。”
丛文晏原本还有些担心,老父亲实在是不放心小女儿跑出去了,可纪敏又跟他反复保证,肯定会全须全尾给他送回来。
跟在身边的还有一个看上去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姜杳杳。
丛文晏无奈,弯下身对着丛蔚道:“注意安全,知道吗?有事给我打电话。”
丛蔚一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
【好】
三个人一路走到四方街。
丛蔚才发觉是上次遇到裴寂他们打架的那个死胡同。
人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混乱声一阵一阵。
纪敏在拐角把她拦了下来,三个人就站在拐角,听着里面有人被揍得一声一声闷哼。
丛蔚悄悄探过头,往里面看过去,只见裴寂一个横踢,对方一人被他正中下颌,歪歪扭扭栽倒在地,随即又被裴寂屈膝抵住,居高临下全面碾压,被他抵住的人面上青青紫紫,好似命门被拿捏着,动弹不得。
他背对着她,丛蔚不知道裴寂现在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冷硬。
她撤回身体,靠着墙壁。
纪敏在一边点了支烟:“这两天,裴寂把跟冯牧川有关系的人都教训了一遍,尤其是王嵩。大家以为他没以前那股子血性了,都敢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现在好了,自讨苦吃。他以前混的时候,连谢放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姜杳杳在一边插嘴:“是为了丛蔚吧。”
纪敏余光瞥了她一眼,抽了口烟,喷到姜杳杳正面,呛得她满脸皱成一团。
“还挺聪明。”
丛蔚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涨涨的,有股气盘旋在胸腔,吐不出去,压着她的咽喉,让她口腔有些发涩。
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在她有限的经历里,有限的朋友里。
没有谁把她看得这么重要。
——
裴寂把人打服了才终于收手,在墙角捡了外套往身上一批,转身就走。
连着两天到处收拾人,他也不可能一点伤不受,光脸上都有一块青紫,身上还不晓得有多少伤,肩膀随意动了动,扯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右手指骨关节破了一串的皮,整只手都看起来惨兮兮。
刚把外套拿起来,柏粤的电话就进来了。
“裴哥,战况怎么样,要不要弟弟们一块去?”
这话他这两天已经问过无数次了,可回回都被裴寂“不用”两个字给堵了回去,他就这么一个人单打独斗,横扫了周边几所学校,顶着四个“不服来战”,愣是一个一个把人给打到服。
裴寂其实没有什么很强悍的背景,他恶名在外不过是因为他是真的很能打,武力值爆表。
从他十一岁开始在外面跟人打架斗殴,就很少听过他吃败仗,他学跆拳道,后来还自己练柔道和泰拳,下手极狠,从前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服那就打到你服”,他不喜欢用“武器”,棍棒刀斧的都不如他一双拳头来得硬。
小一点的时候,每每他说让人服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中二。
可现在看他把脸一绷,那是实打实的凶狠,下巴抬着,眼睑下垂,充斥着冷淡和不屑,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的人,就算不腿软也会冒一身冷汗。
挂了柏粤的电话,才看到微信里有未读消息。
【我在上次那家奶茶店门口等你】
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前了。
始终紧绷的下颌骨总算是松了,裴寂按灭屏幕,对着黑漆漆反光的屏幕看了看自己的脸,额角有一片青,拨了拨刘海挡住,再看看,还好,不显眼。
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抬脚往四方街小巷外走去。
裴寂打完架一身清爽,莫名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丛蔚,半道上扫了一辆单车,迎着北风呼哧呼哧往她家方向去。
远远就看见奶茶店门口的公共座椅上坐了个人,个头小小的,穿一件黑白假两件的刺绣连衣裙,黑色肩带上绣着缠丝螺纹茉莉,头发没扎,黑溜溜地铺在她的背上,时不时被风撩起来几缕。
折叠领服帖地贴着锁骨下的皮肤,露出她纤长笔直的脖颈,一对锁骨横勾勾地凸起来,连接着两边的肩骨,就像横亘在青瓷上,精致得不像话。
真像个女鬼。
裴寂心想,是专门勾魂的女鬼。
和她一比,裴寂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捡破烂儿的。
“在这儿坐多久了,不冷?”一屁股坐到她身边,风卷着她身上的梨香直往他鼻腔里扑。
裴寂狠狠咽下一口口水,就像是要把那香气吞咽进身体里一样。
丛蔚叹了口气,转过身。
塞了一杯温热的奶茶到他的手里,一下就暖了裴寂的掌心。
她身后放着一个小塑料袋,拿过来打开,里面是棉签、碘酒和创口贴。
丛蔚也不打字,也不吭声,甚至都不直视裴寂的眼睛,手里兀自忙着,拆面前袋子,拧碘酒瓶,动作利索。
然后伸出一只手朝上平摊。
裴寂咬着吸管,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丛蔚又叹了口气,她简直要把一年的气都叹完了。
伸手去拿裴寂的右手,整只手摊开,手背上大大小小全是口子。
把那只手捧高了些,丛蔚拿着棉签蘸了蘸碘酒,然后一点点地给他清理伤口,碘酒刺激,涂在伤口上一阵刺痛,痛感如电流,一直蹿上了头。
丛蔚一边涂一边对着伤口吹气,那气息又轻又柔,落在涂过碘酒的地方,又有些凉丝丝酥麻麻。
裴寂只觉得有股子战栗从骨髓里往外透着,他甚至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可五脏六腑都极度兴奋地颤动着。
丛蔚的头顶就在他的眼前,他微微低头,似乎就能轻轻吻上她的发。
突然,眼前人抬头,目光相接,裴寂看见那双黑色的瞳仁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像泡在那一汪水里,暖洋洋甜蜜蜜。
丛蔚动了动嘴巴,像是说了两个字。
裴寂目光下移,看着丛蔚又说了一遍。
似乎是……
他揣测着,然后磕磕巴巴试探着回了句:“不,不疼。”
丛蔚的目光软和了下来,似乎还有些无奈,然后……擦药的动作更轻了,像蝴蝶停在花瓣上,风一吹,若有似无。
裴寂有些荡漾,飘乎乎吸了一口奶茶,甜得发腻。
倏忽,有落叶飘下来,落在丛蔚的头上。
裴寂伸手去拿,然后把那片叶子揣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