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颗糖
原本是不该带上许邓岚的。
不过这个话题是许邓岚挑起来的,又跟着孔然他们一起要去家里吃饭,裴寂一视同仁才正常,要单单撇下许邓岚,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五个人先去了一趟超市。
路上孔然一直在问他,他跟他女朋友住在哪里,附近好像没什么便宜又好的地方,总不能两个人一块住地下室吧。
裴寂挑了份肥牛:“我住她家。”
“啥?”孔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住她家?你要当上门女婿吗?”
“不行吗?”
一问一答,把人噎个半死。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裴寂这样的也不像要上门的样子,转头拉着章竟嘀嘀咕咕,两个人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一边往手推车里放食材一边斜着眼睛看裴寂。
许邓岚一直跟在裴寂身边,想象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想象着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不停拿着东西问他喜不喜欢。
裴寂眼风都没往她那边扫,熟门熟路地挑着菜,丛蔚爱吃肉,青菜里比较喜欢莴苣和菠菜,火锅的话添上点虾滑和蟹柳,都是她喜欢的。
“你女朋友,是那家诊所的医生吗?”
这个问题在许邓岚心里盘旋了很久,除夕那天晚上,她看到裴寂走进那家诊所抱出来一个女孩,那家诊所被她翻来覆去百度了很多遍,简单资料都可以背下来了。
话题走到这儿,裴寂才看了她一眼:“跟你没关系。”
女孩儿脸皮薄,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言和忽视,脸上有些端不住,低头咬自己的下嘴唇。
天还没黑。
沿着街道走,裴寂在路边捎了一杯山楂汁,又打包了几个茯苓饼,还有热腾腾的开口板栗。
他好像已经跟卖家都混熟了。
老板看到他,都笑着打个招呼,然后熟门熟路地称斤量打包:“又给女朋友买啊,有几天没来了。”
“是啊,前几天她胃口不好,在家吃粥。”
“小小年纪,挺会照顾人。”
诸如此类,好像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
孔然觉得不可思议,上学期还是“薛定谔的女朋友”,这学期就突然大变活人,出现在了真实的世界里,颇有些不真实的幻觉感。
袁轶一路上都很沉默,从他听到裴寂的女朋友跟他一起回首都开始,跟在孔然和章竟的身后,一声不吭,神色恍惚。
老树胡同口有棵年纪很大的大榕树,枝叶繁茂得都可以遮住大半条街,树干得要四五个孩子环抱,胡同原先不叫这名,因着这棵树,坊间才叫起了老树胡同,后来旧城改造,重新定名字就干脆用了老树胡同。
这地段,越走越近,大家心里就越打鼓。
这个地方,一个15平方的小房子都得要好几十万。
孔然拉住裴寂:“我们这多人,你们家坐得下吗?要不咱还是去外头下馆子,哥几个就当请嫂子吃饭了。”
裴寂看了孔然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单纯的孩子,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掏出钥匙,打开了胡同里最大的那扇门,大门两扇,黑漆油饰,门上有黄铜门钹一对,宅门口挂着两个崭新的大红灯笼。
“大户人家。”孔然看着裴寂开门,怔怔然吐出四个字。
四个人站在门外都不敢抬脚进去。
裴寂人已经到了垂花门,往后看了一眼,冲他们招手:“进来吧。”
房子刚刚装修过,重新上了漆,重新种了葡萄藤,葡萄藤旁边还埋了两棵桃树,合欢下绑着一个秋千,秋千旁边是一把木头做的摇椅。
庭院里有个人正坐在石凳上看书。
穿一身墨绿碎花的连衣裙,小交领锁着白色绣花的边,腰间隧道抽绳系着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高密细坑的灯芯绒面料带着竖条肌理,袖口收着一圈皮筋成一个小小的灯笼袖,圈着她纤细的腕骨。
外面套着一件毛织开衫,浅调的米色,落肩的大麻花,宽松地搭在她身上,衬得人娇小玲珑又温柔软糯。
比柏粤给他们看的照片里更瘦,脸颊的线条舒展流畅,细小的下巴成这张鹅蛋脸的精髓所在,五官脱了稚气,眉眼清淡温和,鼻头微微有点肉,可鼻梁细长反显得柔和。
长发铺在身后,黑鸦鸦一片,做了她白皙脖颈的背景,色差晃得人两眼发花。
裴寂拎着塑料袋子,到院子里,先是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然后把小吃放到石桌上,又伸手去摸她的手,拢在掌心温了温。
把介绍的工作放在了最后。
牵着丛蔚起身:“从左到右,袁轶、章竟、孔然是我的室友,许邓岚,是我班上的同学。”一串名字报完,把丛蔚的手举了举,“我女朋友,丛蔚。”
孔然痴呆:“我滴个乖乖,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也没这范儿吧。裴寂走了什么狗屎运,还是这姑娘眼睛有些瞎。”
揉揉眼睛,再睁开。
果真浑身飘着仙气。
也就是这会儿,丛蔚被裴寂养的胖了些,脸颊长了肉,撑开了五官,才发现原来这两三年,她也是有变化的。
天天的汤补着,补得两颊红润润。
跟当初许邓岚在诊所看到的枯瘦枯瘦的人,和在超市看到的纸片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爱真的是养料,滋养着一个人的生命力。
丛蔚的手收紧了些,浑身都有些僵硬,脊背挺得笔直笔直,可脸上还是挂着星星点点的礼貌笑意:“你们好。”
此言一出,打破了两厢对峙的尴尬场面。
孔然一个飞扑过去,庞然的身子上肥肉抖了抖:“嫂子好啊,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今儿个我也是开眼了。”
都说朋友里只要有一个人会插科打诨,气氛就差不到哪里去,原来承担这个角色的是柏粤,如今承担这个角色的成了孔然。
气氛一下就化了开。
丛蔚拿着她的小零食去了厨房。
裴寂扔了句“你们自便”,也跟了去。
孔然拉着他不让走:“好歹主人家,你怎么就放任我们自己玩耍了?”
裴寂的神色在丛蔚和其他人之间转换十分灵活,犹如两个人。
他冷酷地阐述一个事实:“丛蔚不会做饭,你们今晚想吃西北风吗?”
孔然撒开手:“那你快去快去。”说完背着手在院子里绕起了圈儿,“我滴个乖乖,这都是什么有钱人才能住的地方啊,裴寂是不是把自己包给那个富小姐,不应当啊,就算要包养也该包养庞澈那样的吧。”
庞澈是他们学院出了名的白面小生,生的玲珑精致又好看,白生生一张脸引来迷妹无数。和走冷感野性难驯风的裴寂,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六点多,天终于暗了下来,丛蔚从厨房里出来,在抄手游廊边按了个开关,院子里好几盏大瓦数的照明灯就亮了起来,把小小的院子映得亮亮堂堂。
她拿了几瓶气泡水过去,放到石桌上。
冲他们笑得腼腆:“家里没有饮料,实在是不好意思。”
谁能遭得住这么软绵绵的声音。
孔然都听的有些飘飘然了,章竟在旁边一个劲地摆手:“没事没事,本来就麻烦你们了。”
水递给许邓岚的时候,她迟迟没接。
直勾勾地看着丛蔚,目光赤裸裸的审视,像绵密的细针试图刺穿对方的防备。
丛蔚显然记得她,除夕那天晚上站在裴寂身边的女孩儿。
孔然拉了一下许邓岚的衣袖:“许邓岚,你愣着干什么?”
许邓岚没作声。
丛蔚也不恼,手挽着一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把水放到她的面前,施施然就回了厨房。
风轻云淡,似乎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一进厨房,始作俑者就惨了,胳膊内侧被拧了半个圈,疼的只往旁边让:“干什么呢?疼。”
“外面那个女孩子,跟你们关系很好吗?”丛蔚仰头问他,一双眼睛里全是光,像是能看穿人心一样。
裴寂往外看了一眼:“半道上遇到,说要一起来,我要拒绝岂不是显得很刻意,不当回事就完了。”
手里打着鸡蛋,看了眼丛蔚,他偷笑一声,凑过去亲她,咬着下唇研磨,“醋了?真是难得看你吃醋,我怎么心里这么爽呢。”
丛蔚照着他的胸膛拍了一掌,“啪”一声可轻脆了。
“家暴,赤裸裸的家暴。”
“除夕那天晚上,她也跟你在一起。”丛蔚瞪了他一眼。
目光流转得让裴寂心里可痒痒了,克制不住地想逗她:“哟,瞧见了!亏得我那天在外面冰天雪地等你那么长时间,你个狠心的人,居然躲在暗处偷窥,一点也不心疼人。”
“我跟你说那姑娘呢!你别瞎扯。”丛蔚捏了捏他的胸肌,逗得裴寂一哆嗦。
“纯属意外,我那天的烟火是给你放的,我等的也是你,连眼风儿都没给人一个呢。”
裴寂把碗放下,手指顶着丛蔚的额头,“我怎么原来没发现你还是个小醋坛子。”
把放好了菜和肉的盘子放到丛蔚的手上:“我保证,以后都不跟她说话了,看见她就当不认识,这样可以吗?”
丛蔚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倒是拿他没办法。
门外有人敲门。
“叫的啤酒到了,你快去搬。”丛蔚抬脚踢了踢裴寂的小腿,自己端着两盘菜也去了院子。
春末夏初的晚上已经不太凉了,开了火锅炉子,热气咕噜噜直往外冒,几个男生也都不见外,夹着肉就往锅里烫,谈着学校里的八卦和课程,一时间小院子竟然是难得的热闹。
丛蔚面前的碗里一直没空过,她的筷子也没下过锅,全是裴寂给她烫的。
她的口味、她的喜好,没有一丝一毫的错。
他一边跟室友碰着啤酒侃侃而谈,另一只手要么就在桌子下扶着丛蔚的腰,要么就是落筷给丛蔚夹菜。
许邓岚在旁边观察得极仔细,可越看,心里就被嫉妒腐蚀得越痛。
猛灌上两口酒,在背光的暗处几乎红了眼睛。
“欸,我突然发现你不抽烟了。”孔然嘬了口酒,突然道。
裴寂的烟瘾很重,这两年几乎一天一包都算少的,一顿饭下来没个几根是不可能的,大家几乎都习惯了烟雾缭绕的他,在酒桌上寡言抽烟,贼带劲。
可今儿个又是火锅又是酒,愣是没见他抽一根烟。
裴寂往嘴里塞了片肥牛:“戒了。”
“戒了?卧槽,说戒就戒,原来劝你也没见你听啊。”
裴寂抬抬眼皮,扫了眼孔然,傻子一个,又扫了眼许邓岚,转头顺了把丛蔚的刘海,勾着唇笑道:“她闻不了烟味。”
丛蔚心头微涨。
自重逢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一根都没有。
烟瘾重的人戒烟很不容易,瘾一上来就如百爪挠心,又像蚂蚁爬进血管。
可他也从来没有在丛蔚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煎熬和难过。
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抓了抓裴寂的手,反被人握进掌心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