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颗糖
裴寂就站在离何万舟不远的地方。
看到丛蔚的那一刻,他心里猛然涌起一阵害怕,因为那个人变得那样脆弱,让他连伸手的勇气的都没有,就怕轻轻一碰,人就碎了。
从丛文舒手里把人接过来,何万舟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看,来接你的不止我一个人。”
裴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个对视,他觉得自己在颤抖。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叫她的名字。
就看到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知知!”一个大跨步,顾不得那么多,上前看她。
何万舟有些无奈:“应该是情绪太激动了,看来暂时不能让她看到你。”转头对丛文舒道:“丛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
丛文舒颔首,目光却转向了那个年轻的男孩,细细审视、思索。
狼崽子再小也是狼,牙齿总有锋利的一天。
丛家欠的,未来恐怕都得还。
——
临水离陵州不远,算是隔壁省隔壁市。
他们走津北高速,路上大约700多公里。
何万舟开车,裴寂就抱着瘦成一把干骨头的丛蔚坐在后面。丛蔚一直没醒,窝在裴寂的怀里,鼻息就打在他的脖颈处,轻缓绵长。
“她怎么一直没醒?”裴寂把毯子往她身上提了提。
何万舟在服务区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揪着的心松了松:“没事,营养不良、精神不济,应该是在睡觉,可能是到了我们身边,下意识觉得安全,所以心理放松了不少。没关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可她一直没吃饭,这样可以吗?”裴寂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掌心摩挲着她的头发,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而变得干涩枯黄。
何万舟递了杯水给裴寂:“先让她休息,睡饱了,自然会觉得饿。”服务区的人不算少,他准备去买碗饭,“你要不要吃什么东西,我买过来。”
裴寂摇头,脸颊贴着丛蔚的发顶,双手把她护得牢牢的,一点都不肯松。
何万舟看着两个人,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自己草草吃了碗饭,上车继续往临水赶。
到临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万舟诊所晚上六点就下班了,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挂着招牌,门口有一盏常年亮着的灯。
何万舟开门开灯。
裴寂就打横抱着丛蔚跟在后面。
“先让她住在院子后面,丛文晏原来在临水有套房,但是暂时没办法让她一个人住,得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搁着才行,这段时间我跟她一块住诊所,我给你一把钥匙,你可以随时过来看她。”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吗?”裴寂把丛蔚放在何万舟提前收拾好的床上,铺了三层棉絮的床,晒过了太阳,软绵绵暖烘烘的,床单被罩是嫩黄色的卡通图案,床头放着新鲜的花,还有几个甜橙柑橘。
枕头边是一个对眼儿的小毛驴。
裴寂拿起来看了看,是他原来送她的那个。
“丛文晏刚把她送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个玩偶,我一直留着。”
“是我送她的。”裴寂的声音里总算多了几分温度,小心翼翼把小毛驴放回原处,又抚了抚丛蔚的脸,目光流连。
何万舟开了一整天的车,人也很疲惫,打了个哈欠道:“你要是有时间,就给她录一些故事,童话故事也可以,神话故事也可以,都随便,我晚上会放给她听,哄她睡觉,先让她慢慢还原一些安全感。以前你们一起比较熟悉的物品,也可以寄过来给我,我摆在屋里,营造一个熟悉的环境。”
“我什么时候可以一直陪着她?”
“等她提到你的时候。”何万舟冲裴寂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房间,把房门轻轻合上,屋里的小夜灯是暖橘色的,就在丛蔚床边的墙角,“你要有耐心。”
裴寂呼出一口浊气:“我知道。”
他给学校请了三天假,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在丛蔚的房门外枯坐了一夜,期间何万舟还进去给她挂了营养液。
“你去歇会儿吧。”
“没事,我怕她害怕。”
他自己也害怕,害怕这几天不过是一场梦,醒过来的时候依然不知道她在哪里。
背靠着门板,月明星稀的夜空,他的衣服被露水沾湿,夜风一撩,凉得透骨。
裴寂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好像翻了个身,不知道有没有醒。
天大亮的时候,他就赶去机场回学校。
上午是一门专业课,裴寂回去的时候已经上课了,他给岑直发了条消息让他帮忙签到,自己回了寝室洗了个澡,补了半天的觉。
睡得不踏实,梦里全是丛蔚。
明明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这奔波了几天,孔然回寝室的时候看到他,竟然觉得他这短短几天里好像老了不少。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不见人影的。我刚刚在楼下碰到志愿者协会会长,他说找你中午开个会,过两天要组织一个志愿者活动。”孔然把手里的饭放桌上,从自己椅子上捻起章竟的臭袜子,往他床上一扔。
裴寂洗了把冷水脸:“晓得了,我一会儿过去。”
他把抽屉里自己这两年在各个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一搂,用个塑料袋一装,换了身衣裳出门。
把那一袋子平安符扔进宿舍楼楼下的垃圾桶里。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求神拜佛了,他虔诚如斯,只求丛蔚平安顺遂,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不信满天神佛,从此,他只信他自己,他的人他自己护着。
裴寂刚升志愿者协会外联部部长没多久,中午坐在食堂里,直接跟会长李钰明辞了职。
“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辞职?”李钰明差点被一口汤烫到。
裴寂往嘴里塞了跟棒棒糖:“我女朋友回来了,我要照顾她,没有时间。”
李钰明一脸诧异:“你还真有女朋友啊?”
“当然。”裴寂又指了指自己的戒指,“我从来没撒谎。”
“那你有人选接你的位置吗?我总得找个人补上吧,马上我们还有个跟红十字会合作的志愿项目。”
“彭璇不错,我把手头的东西跟她交接一下。你放心,我会扫好尾。”裴寂点的酸菜鱼好了,热腾腾一锅端上来,“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找你女朋友说一声,我想借学校广播室的录音间用。”
李钰明夹了片酸菜鱼:“小事。改天把你‘薛定谔的女朋友’带到学校看看啊,多稀奇啊,还真有这人。”
——
裴寂每天晚上都会跟何万舟视频,问丛蔚的情况。
何万舟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镇定剂了,但是食欲、睡眠都有很大的问题。从前我给她的诊断是反应性抑郁症,急性起病,病程不到半年,由明显环境因素诱发,且症状与环境因素有关,精神创伤常萦绕于脑际,难以摆脱。
“但是现在,我感觉她有内源性抑郁症的症状,有可能是长期的抑郁环境和治疗错误,反而引发了她在这一块的遗传,带有明显的生物学特点,我在考虑用药。”
裴寂蹭过不少医学院心理学的课,大概能明白何万舟在说什么。
“我周末再过去看她。”
“好。”
孔然近来发现裴寂每天晚上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一般十一点多才会回寝室,回来抱着水杯猛灌,嗓子也一天天哑了。
他问袁轶:“你知道裴寂每天干啥去了吗?”
袁轶正忙着把生发液往头上抹,还没开口,章竟就插了嘴:“我看到他最近老和广播站站长在一块,广播站站长我记得是李钰明的女朋友吧。”
三个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莫不是,劈腿加当男小三儿。”袁轶一激动,生发液撒多了,流得满脖子都是,手忙脚乱抽纸巾擦。
孔然捂嘴:“不会吧,他不是那种人。”
“就是,他女朋友那么好看,那么有气质,虽然好像很少见面,但这要劈腿,我真是要对爱情失去信心了。”章竟咂咂嘴。
袁轶没说话,擦着脖子,却想起了柏粤给他们看的那张照片。
寝室里疯狂开脑洞,裴寂半点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一大堆的故事,各个都美好的不像话,在网上买了个专业的录音笔,每天晚上等广播站的人忙完以后,自己就躲在录音室里读故事,录音笔亮着不足三指宽的屏幕,一秒一秒地录着。
录完一本,他就把音频导出来,给何万舟发过去,让何万舟每天晚上放给丛蔚听,哄她睡觉。
丛蔚起初还没有什么反应,可时间久了,哪能听不出来裴寂的声音。
他在音频里耍着宝,模仿人物角色说话,念旁白的时候又特地放慢了语速。
他的声音比高中时候更低沉醇厚,还刻意温柔。
何万舟早上给裴寂发消息。
【昨天晚上,她抱着录音笔哭了一整夜】
裴寂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两只眼睛发热发涨,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孔然刚醒,一睁眼,就看见对床的裴寂靠墙坐着,一手捂着脸,一手拿着手机,肩膀微微颤抖。
他心里一突,赶紧又闭上眼睛,眯出一条缝装睡。
半晌,裴寂的手掌在脸上擦擦,然后吐了口气下床。
孔然清楚地看见他脸上湿漉漉一片,神情不知道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就像是疲惫的路人在沙漠里看到了一小片水源,不知道是真的存在,还是海市蜃楼。
回忆他这段时间的反常,孔然竟然觉得他有几分疯魔。
背着所有人给柏粤打了个越洋电话。
“我最近觉得裴寂很不对劲啊,每天不见人影不说,还辞了志愿者协会的职位,也不出去求神拜佛了。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早上还看到他坐在床上哭,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柏粤也是一惊:“没听说啊,你别急,我给放哥打个电话问问。”
又一电话打回樊城,非让谢放去裴寂家看看。
一看,啥事没有,就是裴让到了人嫌狗厌的年纪,在家挨打,被打得“嗷嗷”叫唤。
裴寂反常所为何事?成了桩悬案。
录的故事够丛蔚听好长一段时间了,裴寂又在网上买了很多手作材料,每天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寝室,除了学业以外啥事不干,就窝在寝室里缝娃娃,偶尔还跟应时他妈视频,请教一些制作上的技巧。
应时他妈被应时带走以后,没多久就清醒了,应时找了个小护工天天照顾,小护工又漂亮又贴心,天天陪着应时他妈,居然还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偶尔还去小区楼下跳跳广场舞。
孔然他们几个简直没法接受。
看着寝室那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每天缩在椅子上,捻着根针,对着几块布缝来缝去,简直诡异。
三个人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他是不是被附身了,我们要不要去请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