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升上高三，期末考试结束也不能马上放假，可日子一天天地热了起来，每天上午过了十点，教室里的吊扇是必然要打开的，窗户和门都大开，屋里的气流被扇叶子搅动着，串起一阵一阵的风。

可还是散不去盛夏的燥热，教室外的蝉鸣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意躁，中午的太阳烘起了一天里最热的温度，熏得人昏昏欲睡，连食欲都小了不少。

7月底放了暑假，假期20天，8月下旬就开学。

宣布暑假消息的时候，很多学生都心生不满，但谁不敢反抗，哪一届不是这么过来的，就算哀叹抱怨，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学校的安排走。

说是放20天的假，可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半星期，20套卷子加5本练习册，作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可偏偏他们这一届就有那么个胆大的，某天上学去得极其早，在黑板上写一排大字——我们要放假。

5班班主任一进教室就看到了，脸都气绿了，指着黑板问是谁写的，那个男生也算是个汉子，自己站了出来，还一脸为民请命的模样，大义凛然得不得了。

5班班主任本来就是个快要退休的老教师，被学生这么一气，血压飙升，两腿发软，当场就被送进了医务室，好在处理及时，不然就不是去医务室这么简单的事了。

这件事在年级闹得不小，毕竟都把班主任气晕了，学校肯定是要重视一下的。

当时又是请家长，又是开年级家长会，又是老师开会，非要把高二下的那个暑假安排给捋明白了。

家长们大多都赞成学校的安排，也有少数觉得孩子是真的辛苦，比如丛文晏。

因为这事闹出来了不好的影响，学校那边商量来商量去说是要给那个男生警告处分，后来人家长急了，找关系通渠道，送钱塞礼，只说自己孩子不懂事，希望学校看在他们已经高三的份上就放过他。

这事到底怎么疏通的大家都不知道，只晓得最后不了了之，处分什么的也没见着真的罚。

姜杳杳撑着脸在教室里哀叹：“唉，原本以为有人奋起反抗，学校说不定会顾及一下影响，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假期就短作业就多，现在还要加作业，真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可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更大的压迫，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怨他。”

王咏仪跟她对着叹气：“我现在每天晚上能睡5个小时就已经算很满足了，我做作业又慢，又喜欢开小差，现在真的是看到卷子我就眼睛疼，我感觉我要瞎了。”

丛蔚不参与她们的讨论，她期终考考完，马上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培训，第一的成绩考过预赛，马上9月就要参加复赛，难度升级。

她期终考试因为预赛后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复习，挤了挤时间，还是保住了她的第一名，比上一回还高出了3分。

升高三的生活其实更加寡淡无味。

柏粤已经离校集训去了，明晋也因为在1班这样学霸的环境里和高三的时间压迫里，开始变得沉默和努力。

作为全校理科最好的班，几乎每一个人都被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逼着努力，教室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学生脸上轻松的笑意越来越少，每天连吃饭都像是在赶时间一样，习惯午睡的人中午到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就回教室继续写卷子……

放暑假那天，好像跟平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20天的暑假，好像跟上学也没有什么区别。

再开学，班门口高二1班的门牌就彻底换成了高三1班。

来不及寒暄热闹，就匆匆投入了高三的复习节奏里。

考试越来越频繁，每个月的月考不算，每周班上还要做一次周考。

三伏天里燥热的气候就像是火炉上飘渺的火焰，烤得每个人心里都要焦上一层皮。

9月中旬，全国数学联赛复试的成绩终于出来了，丛蔚又是一等奖，以绝对的黑马之姿入选省队，备战接下来的全国CMO大赛。

丛蔚从考完就不怎么操心，马上就能专心地投入到其他学科的复习里，可苦了姜杳杳和裴寂，两个人为丛蔚吊着一颗心，吊得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出成绩的头一天，姜杳杳抓着丛蔚说：“我昨儿晚上做噩梦，梦到你落榜了，你没哭我先哭了，醒过来枕头都湿了。”

丛蔚觉得这个梦很离谱。

可回头问何万舟的时候，何万舟说是压力转移效应，姜杳杳应该是学习压力太大，无处疏解，加上她又确实很担心丛蔚，所以总是做一些有的没的梦。

丛蔚有些心疼她。

寒门学子比高门贵子往往更苦更难一些，因为高考对他们来说，确确实实是一生都很难得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或许连复读的条件都没有，能不能跃上第一个台阶，就看高考了，这样的压力，是普通学生感受不到的。

看着姜杳杳一天比一天重的黑眼圈和越来越萎靡的精神，丛蔚都觉得她下一秒可能就要晕倒在课堂上了。

【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太好？】

姜杳杳扶着额头，苹果脸都瘦瘪了：“失眠，睡不着。我爸妈他们现在晚上连电视都不看了，天天晚上还要给我熬汤补身体，家里环境越紧绷，我就越睡不着，看书也看不进去。”

她连续两次周考都退步了，烦躁得连卷子上的分数都不想看，每次卷子一发下来就团吧团吧塞进桌肚子里。

丛蔚从家里的香料库里择了些陈皮，一般来说柑橘甜橙这类水果的果香是可以让人放松心情，安眠入睡的，但是这个季节上哪儿去找新鲜的柑橘甜橙，倒是家里的陈皮还有不少，混了一点点柏木脑，做了几个香囊，让姜杳杳放在枕头边。

送香囊那天，还被裴寂看到了，死活不依，非要自己也要有。

丛蔚只能又给他做了几个，看他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十分无语。

——

连轴转的日子过的人很是折磨。

裴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吃坏了肚子，肠胃炎又拉又吐，裴天成给他请了一周的假在家里卧床休息。

九月一过，日子就凉了下来。

裴寂觉得自己大约是吃坏肚子加上着凉，两难一块遭，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不去学校的日子让人又贪恋又不安，一边觉得好舒服好享受，一边又操心自己掉进度，说是休息，其实每天也在家呆着心烦。

丛蔚中午请了一中午的假，带着课本卷子去裴寂他家。

在车站给他发消息，裴寂上一秒在床上赖着，下一秒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爸，丛蔚来了，在门口的车站，你去接一下吧。”

裴天成调休，正好在家享受假日，裴让在幼儿园浪，家里只有爷儿俩。

裴天成一听，乐了，换了鞋出去接丛蔚，嘴里还嘀咕着幸好钟嘉慧昨天晚上把家里的大扫除做了一遍。

就在小区外面，小姑娘背着个书包，站在大榕树的底下，低着头看树边成行的蚂蚁。

多乖巧啊！裴天成心头一软，那股馋女儿的劲头又上来了。

领着丛蔚进家门，他跟裴寂嚷了声自己出去转转，让裴寂在家好好招待客人。

裴寂深觉裴天成太会看眼色，不愧是他爸。

丛蔚是来给裴寂补课的。

把学校这几天发的卷子往他桌上一放。

【第二轮复习到尾声了，等你回学校估计就到第三轮了，我怕你落进度】

裴寂从客厅里搬了把板凳，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丛蔚，椅子上绑着一个软绵绵的小垫子，坐着可舒服。

“没多大点事，我爸他小题大做了。你中午还特地跑过来，不睡觉了。”

【本来中午也不睡觉，咱们抓紧点，下午上课前我还得回去。最近数学在复习导数，语文我把重点篇目画出来你自己背背，英语在过复合句，你看你想先做哪门？】

九月底，秋老虎还有点余韵。

裴寂房间连着外面的小阳台，有个大落地窗，窗户外头是棵老石榴树，树干枝桠粗长，树叶茂盛，切割着阳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阳光落进屋里，在两个并排而坐的身影底下不断变化着形状。

这大概是裴寂整个高三最无法忘记的一个午后，在高压下显得尤其惬意和珍贵。

裴寂做题的时候，丛蔚就站在他的书柜前看。

几乎是满满一书柜的漫画，根据系列、出版时间、类型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一排排的极为整齐，简直就是强迫症治愈画面。

其中有一本格外陈旧，书脊都被蹭掉了一半，塑封的边边角角也翘了起来，好像是被人看过很多遍一样。

裴寂埋头做题，都不回头看一眼：“柜子里的书你随便看，不过都是些漫画。”

话说完，丛蔚还真的从书柜里把那本格外陈旧的漫画书抽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龙珠》。

丛蔚对男孩子喜欢的漫画书不太感兴趣，她不过是觉得这一本或许是裴寂最喜欢的，所以才抽出来看，刚准备放回去，从书里掉出来两样东西，轻飘飘地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一片树叶，和一张纸。

树叶不太明白，可那张纸，却是当时丛蔚在张霁面前维护他的时候写的，被他摊得平平整整，夹在书里，过去小半年，已经连一条折痕都看不见了。

裴寂没察觉自己的小秘密已经暴露了。

她抿着嘴笑，眉宇间分明已经染上了暖意。

丛蔚拿着那张纸，回头看了裴寂一眼，男孩儿趴在桌上写卷子，坐姿不太好看，微驼着背，穿着一件圆领T恤，衣服贴在身体上，脊背中间那条脊梁骨微微凸起，越发显得人清瘦，可丛蔚知道，那衣服下面，可是结结实实的肌肉，紧致有力。

她不动声色地把树叶和纸又插回了书里，把书放进书柜。

原以为裴寂不会发现，可没想到裴寂晚上就发现了。

把《龙珠》拿出来，随手一翻就看到树叶和纸夹的那页内容变了，耳根子突然一热，心道丛蔚肯定知道了。

想给她发条消息解释一下，可对着对话框，感觉发啥都不对。

算了，还是装傻吧。

可这事还是让裴寂觉得险，还好发现的是树叶和纸。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枕头下。

那里还藏着一条红色的手织围巾。

转转眼珠子，以防万一，还是换个保险的地方藏吧，毕竟丛蔚明天还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