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吃过饭。

丛蔚就带了几张纸和一支笔起身，准备去小教室。

裴寂脚底下稳稳当当勾着她的凳子，把丛蔚困在桌椅契合的空间里，丛蔚试图起身好几次，没成功不说，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就跟在渔网里扑腾的小鱼苗似的。

一回头怒视裴寂。

【脚拿开】

“不拿。”

【我生气了】

丛蔚手语打得愤愤然。

裴寂身子猛地往前一冲，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我都没生气，你还生气了。真要去？”

【不是答应人家了吗？你跟我一块去】

“我吃饱了，不想动。”裴寂耍起赖来真的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明明是他自己答应陪丛蔚去小教室的，现在又反悔。

丛蔚去拉他的手，跟拔萝卜似的扯。

【快点，答应好的事，你别瞎闹脾气】

姜杳杳在旁边瞧不下去了，手里拿着根洗得水灵灵的黄瓜，一边啃一边笑：“裴寂，男人还是要大度一点，才惹人怜爱。”

“怜爱你个头怜爱，老子一大老爷们需要怜爱！”抓起一团纸就扔过去。

丛蔚看了一眼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叹了口气，找了张纸写写画画，然后递给坐她前面的王咏仪。

王咏仪顶着裴寂杀人的目光，把凳子往前挪了几厘米，然后双手在背后扣住丛蔚的桌子，跟着往前拉了一小段距离。

丛蔚身形瘦小，空出那么一点点空间，她就能起身了。

抓着笔和纸，瞪了一眼裴寂，抬脚就从教室后门出去，往小教室方向去了。

裴寂两脚在地上跺了两下，抄上自己的英语作业，灰溜溜地尾随上去。

【你不是不来吗？】

“我答应跟你一块去的，我想了想，还是跟着比较好。”摸摸鼻子，气闷。

两人在路上遇上刚从厕所回来的柏粤，大傻子眼睛一亮，扑上去勾住裴寂的脖子：“哥，你们去哪儿？约会去吗？”

裴寂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手指了指丛蔚手里攥着的纸笔：“你见过约会带那玩意儿。”

“没见过，但是小蔚蔚带着，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学霸的思维谁也不能理解，那是金字塔顶端的世界啊！”柏粤脚下一转，死死粘着裴寂，“我也要去，你们不能把我甩一边。”

裴寂斜睨他：“别撒娇，恶心死了，你几岁。”

柏粤竖了竖手指头：“三岁。”

“呵。”

原本是要把柏粤赶回教室的，手都抬起来了，裴寂突然就改了主意，热情一上来，回勾住柏粤的脖子：“走走走，一块去。”

柏粤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愣了。

末了，只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丛蔚走在前面，根本就是懒得理身后的两个人。

张霁上午最后一节课一下课就到小教室等着了，他今天还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把校服外套脱在了教室里，自己穿着牛仔外套，里面一件白色的套头卫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中午的阳光正好透进教室，打在他的桌子上。

他就那样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教室门口。

丛蔚一进来就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怔。

“你来了！等你好久了。”张霁坐直了冲她招手，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两瓶橙味汽水，一瓶放在自己面前，一瓶放在他对面。

丛蔚坐下，低头在纸上写字。

门外柏粤扒着门框，眼睛瞪得大大的：“卧槽，哥，哪里来的情敌，这是来挖墙脚来了。你看看，还带汽水，险恶，太险恶了。”

裴寂却不以为然地笑笑，在看到汽水的时候，他就笑了。

“丛蔚不喝汽水。”

果不其然，丛蔚把纸往张霁面前一摆。

【谢谢你，但是我不喝汽水。我们抓紧时间吧，你有哪里不懂的，我看看】

直奔主题，没那个火星时间跟他唠叨。

裴寂很满意。

“不喝汽水，那你喜欢喝什么？奶茶吗？我看裴寂每天都给你带，我也可以。”张霁也不觉得丢人，把汽水放到一边，认认真真问。

丛蔚眯了眯眼睛。

她突然就想起上学期刚转学过来的时候，跟裴寂熟稔起来，也是因为讲题，不过裴寂很少讲废话，总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卷子扔给她，或者拿着题目来问，旁的从不多问。

也就是在这一刻，丛蔚才恍然发现，裴寂从来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总是默默地观察，细致入微，然后记进心里，在后来的相处里，不动声色地用她的喜好和习惯交往着，从不会让她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冒犯和不舒服。

她笑了笑，手指在那张纸上点了点。

张霁还想说些什么。

丛蔚却拿起笔继续写。

【如果你没有问题，那我就回班了，裴寂在等我，我还要回去做作业】

这话说的，一点情面也不留。

张霁一直春风和煦的脸上就这样有些挂不住了。

他拧着手指：“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我听说过裴寂，蹲过少管所，还喜欢打架斗殴，成绩也就那样，哪里像什么好人。他能接送你上学放学，我也可以，他能给你买东西，我也可以。”

教室门口，柏粤把手掰得嘎嘣响：“哥，你一声令下，我就去揍他，挖墙脚还要说你坏话。”

裴寂按着柏粤的肩膀，神情倒是愉悦：“最好多说一点。”

柏粤闹不明白了。

丛蔚大概是头一回认真看眼前这个少年。

说实话，张霁长了张很讨喜的脸。

可是，却没长一颗讨喜的心和一张讨喜的嘴。

【你认识裴寂吗？我说的是相熟的那种】

“那没有，但是我很早就听说过他的事了，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说是听谁说？】

“我同学，还有高年级的一些学生，还有贴吧，外校的学生也都知道。”

【也就是说，他不是好人这个结论是你从外面听说了很多事以后，自己总结来的？】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能有那些事传出来，说明他本身就是个有缝的蛋。”

丛蔚气笑了。

【第一，你不认识他，却对他下结论，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礼貌且没有素质的事情。第二，背后说别人坏话是很低级的行为。第三，独立的思维来自多思考和多读书，我觉得你现在还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建议你去看一下《乌合之众》这本书，不过以你现在的阅读能力和思考能力，可能看不懂，不过看不懂也没关系，至少通过这本书认清自己就是个乌合之众】

【问题，你留着问老师吧。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帮你解答，更重要的是，我不觉得你配让我给你讲题】

丛蔚这是不能说话，所以没谁知道，其实她嘴毒得很，惹她的下场就是自讨羞辱。

她洋洋洒洒写了一面纸。

转身就走。

“这么护着他，不过就是因为你们偷偷在谈恋爱吧。我原本以为是他缠着你，其实你们就是在一起了。”张霁跟着起身，被纸上写的字气得不轻，伸手就要去抓丛蔚，“我是比你小一岁，但是我比他好多了吧。”

“嘿嘿嘿，干嘛呢，动手动脚，告你性骚扰啊！”裴寂眼见不对，两步插进来，往两人中间一站，双手插着裤兜，身上还穿着校服，他比张霁略微高那么一点，下巴一仰，做出一副鄙视模样，“还有，刚刚说谁谈恋爱呢，你这是造谣你知不知道，诋毁我们的名声，谁早恋谁早恋，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黄色废料，你这书是读的好，读出来也是斯文败类。”

一个比一个嘴毒。

柏粤扒在门口呱唧呱唧鼓掌。

“说得好。”他双手叉腰，“我是证人，我刚刚都听到了。”

丛蔚不欲惹事，拽着裴寂的袖子。

【走吧，回班】

裴寂轻哼一声，绕过张霁，手往桌子上一抓，把丛蔚写字的那张纸拿了起来，叠上两叠，往校服口袋里一装，他老早就想知道丛蔚写什么了，好奇得抓心挠肝。

转身擦过张霁的肩膀，扣着丛蔚的肩膀就出了小教室。

一边走还一边说：“你跟卢雯雯说一下，换个座位，天天这么个猥琐分子坐你后面，谁知道要干什么小动作。”

丛蔚每次看到裴寂耍无赖就很无奈。

明明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总是这么小孩子气。

柏粤狗腿：“就是就是。”

半道上，裴寂就忍不住了，从兜里掏出那张纸看。

起先还有些惊讶，后来就全剩下笑了，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柏粤也好奇，扒着裴寂的肩膀：“哥，小蔚蔚写了啥，你给我也看看。”

“啪”的一张纸被合了起来。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啥都要看，不知道好奇害死猫啊。”裴寂嘚嘚一阵教训。

无辜柏粤摸摸鼻子，深觉受伤。

——

姜杳杳正在写生物作业，一看丛蔚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随口一问：“这么快就讲完了，奥数这么简单的吗？”

丛蔚摇摇头。

【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不需要我特地去帮忙】

“哦。”学霸的境界就是不一样，奥数都能“没啥大问题”。

骂骂咧咧跟着丛蔚出去的裴寂，安静如鸡地也跟着回来了。

两只手放在口袋里，看似姿态闲适，可校服口袋里那两个攥得圆圆的拳头可没这么轻松。

往位置上一坐。

同桌汪铭看了他一眼。

惯来沉默的这位同学，看着自己旁边的校霸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打开，平铺在桌面上，手指压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横着摸过去，笑得跟个大傻子一样。

摸完一遍又摸一遍。

汪铭打了个寒噤，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一抬头就和柏粤来了一个对视。

两个人都齐齐抖了两抖。

一点半。

教室里睡倒了一大批。

丛蔚也趴在桌上补起了觉，自从开始上奥数小课，她就觉得觉不够睡了。白天在学校赶作业，晚上回去抱着《高中数学联赛备考手册》刷题，别人都只看得到她成绩好，分数高居不下，好像学什么都很轻松一样，但她也是人，再聪明也不是神仙，也是需要时间去学习和吸收的，没有时间和量的积累，再好的脑子也不顶用。

更何况，所谓的聪明，不过也只是比普通学生的悟性来得更高一些，融会贯通得更快一些，举一反三得更灵活一些罢了。

裴寂没有睡意，他现下心潮澎湃得很。

半趴在桌上，眼睛就盯着丛蔚的背影，一下一下地傻笑。

笑了还不算，还要做出一副娇羞样。

惊得汪铭差点要去找耿越说裴寂吃错药了。

后来，这张纸被裴寂带回了家，跟之前那片树叶一样，夹进了自己最喜欢的漫画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