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颗糖

姜杳杳是在同学会的前一天回樊城的。

落地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裴寂家去找丛蔚。

抱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然后一路拉着丛蔚从裴寂家出来,送她上了车,又不肯让她回去,非让丛蔚在自己家陪自己睡一晚上。

丛蔚也想她,也就依了她,给裴寂发了条消息说晚上不回家了。

裴寂气成了个河豚。

明明是自己的老婆,为什么要去陪姜杳杳睡觉。

一晚上翻来覆去,天刚蒙蒙亮就去姜杳杳家外面等着了。

两个姑娘刚出门,就看到一个黑脸门神在门口守着,手边还放着买好的早餐。

“还是热的,你刚买啊?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出来。”姜杳杳端了杯豆浆,一口吸下去一大半。

丛蔚拿着馅饼啃,闷闷地笑。

裴寂从昨晚上就给她发消息,早上不停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刚刚那会儿起床,她给裴寂回了条消息,裴寂就去买了早餐。

“早餐归你,我带我老婆回家了。”他把早餐都塞到姜杳杳怀里,然后拉着丛蔚就走。

姜杳杳想追,结果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占满了,站在门口跺脚,骂裴寂卑鄙。

“跟原来一样的臭德行,忒霸道了些。”跟王咏仪打电话的时候,姜杳杳简直咬牙切齿。

上午两个人去见了丛珩一面。

供货商那边敲定了,合同要丛蔚本人签。

丛珩自从知道两个人领了证,就一直没给裴寂好脸色看过了,每次看他都像是在看一个骗财骗色的江湖渣男。

然后背着他,给丛蔚洗脑,银行卡得捏在手里,房子要写丛蔚的名字……

丛蔚也十分无奈。

裴寂那样心气的人,还惜得吃软饭。

两个人领证的第二天,他就拉着丛蔚去挑了婚戒,要不是丛蔚拦着,他恨不得把那珠宝店橱柜里最贵的那枚买下来。

三个人中午就窝在酒店的房间里草草吃了顿外卖。

丛蔚签了合同。

准备回首都后,就让对方开始送货。

钟嘉慧中间去了个电话,问两个人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裴寂说不回,他们要去同学会。

难得把人聚齐。

一个班60来个人,还是有那么几个凑不齐的。

参军的明晋,国外的柏粤。

组织了一个暑假,大概也就凑了40多个人。

都还是大学生,没选特别贵的地方。

还是在上次裴寂跟谢放他们聚会的那家排挡。

巷子里的四桌全被他们包了。

他们压着时间到的,其实除了柏粤和明晋,班里大部分同学都跟他们俩不是特别熟。

丛蔚有姜杳杳和王咏仪围着,周边带着几个人,还算热闹。

裴寂那儿相对就冷清一些。

体育委员赵其辉端着酒杯蹭过来:“裴寂,给你敬一杯,那年运动会,七项全能给咱们班挣了个大脸面,一直想找机会跟你熟悉熟悉,但是原来胆子有点小。”

“胆子有点小?”裴寂跟他碰了一杯,“怕我啊。”

赵其辉摸摸头:“也不是怕,就是觉得你不好接近,看着人挺好的,但是好像不容易交朋友。”

“胡说八道。”有人在旁边插嘴,“裴寂可好交朋友了,你看明晋那时候,没几天就跟他混熟了,说白了,咱们啊,还是因为他原先那些事,心里头总有顾及。”

“那时候觉得咱们自己成绩好,就瞧不上他们在外头混的,可你看看最后,他考的比咱好多了。”

“得,以前的事儿翻篇,咱们今天走一个。”裴寂把杯子在桌面上磕了一下,仰头一杯白的就下了肚。

借着酒意,又比原来成熟了些,两三杯黄汤下去,就聊开了。

大多都在回忆以前,耿越、卢雯雯、蒋真、bigface……那些老师,当年恨得牙痒痒,如今想得心痒痒,只觉得时光一过,再回去,站在教室外面感觉都不对了。

大学里精彩,每天都有新鲜事。

李文俊说他们学校艺术学院上学期期末有天晚上几个男生全裸骑自行车横穿大桥;赵斌说他们学校大四学长毕业的时候沿着学校宿舍楼敲锣打鼓告白;孟刘说他一大四的学长刚刚跟女朋友领了证,他老婆还是怀着孕毕业的,大着肚子参加论文答辩……

此话一出,只听女生那边,王咏仪拔高了声音叫:“那算什么,大四才领证,我们裴寂和丛蔚现在已经领证了。”

全场哄然。

没有谁真的会想到他们这么早就结婚。

一个21岁,一个23岁。

都是刚过法定的年龄。

“勇士,敢于过早踏进婚姻的坟墓。”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句,还伸出了个大拇指。

裴寂一团纸丢过去:“呸,你的婚姻才是坟墓呢。”

赵其辉在旁边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毕业吗?”

丛蔚原来在赵其辉前面坐过一段时间。

温柔又漂亮的小姑娘,就像春天里的第一朵小花似的。

就这么被个小痞子给摘了。

“婚礼还早,我先攒点聘礼,我家那位。”他冲丛蔚努努嘴,“身价高着呢。”

大学生到底还是比不得谢放那批社会人,酒量大多不太行,吃到九点就商量着散了。下一轮,打算去KTV,他们包了个大包房,订了6个小时。

裴寂和丛蔚没跟着去。

只说丛蔚晚上要早点休息,她现在身体不太好。

两个人就在马路边上跟他们道别了。

姜杳杳原本还想跟着,被王咏仪一把扯了走。

“是不是傻,瞧他俩是要回家的样子?人家小夫妻两个,说不定有自己的节目呢,你个大灯泡跟上去干啥!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跟那个香港的小帅哥发展的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吃过两顿饭,但是我实在是太忙了,没工夫天天跟他一块玩,头一回吃完饭就要带我去兰桂坊,快把我这个死穷鬼吓坏了。”

……

喧闹声在路边远去。

裴寂攥着丛蔚的手:“我们,走走?”

“好啊。”丛蔚靠着他。

两个人就在9点的樊城街头散起了步。

隔不了多远就是怀宁路夜市,那里的摊位已经换的七七八八了,他们跟着人流往里走。

“我在这里给你买过一个小兔子发卡。”

“好像找不到了,对不起。”

那年事发突然,很多东西都没经她的手,就直接被人收拾了,裴寂原来送的好多小物件,后来怎么都找不着了。

“那家酸辣粉还开着,要不是咱们吃饱了,还能去吃一碗。”

“路口那个卖车载CD的还在那儿,我真的很好奇他又没有生意,是靠什么生活。”

路边卖鞋、卖衣服、卖包的都拿着大喇叭吆喝。

有小摊卖西瓜。

裴寂要了一份,给丛蔚。

冰镇过的西瓜瓤,红得能滴血似的,一口咬下去,甜嗖嗖的,带着低温,整个人都凉快了。

丛蔚咬了半口,还有半口递进了裴寂的嘴里。

尽头的“彩虹理发店”早就转让了,现在是一家卖鞋的店,老板端了个塑料凳子在门口,腰间挎了个收钱的腰包,拿着大喇叭叫卖。

“全场一双60,两双100,秋季新款已经到货,全场7折啊7折。”

裴寂钳着丛蔚从门口走过。

“应时现在去上海了,日子过的还行,搞电竞,我瞧着挺有前途的,不过啊,吃年轻饭,等以后年纪大一点,手速反应都跟不上了,估计还得再想想后路。毕竟他妈日常需要的生活费和医疗费,都不便宜。”

往回走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当初卖发卡的小摊子。

还是那个女生在卖,剪了头发,在灯下戳毛毡。

那款兔子发卡居然还有。

裴寂拉着丛蔚过去:“我再给你买一个。”

丛蔚乖乖低头,让裴寂把发卡往她头上夹。

“二十一个,纯手工。”老板头都没抬。

裴寂扫了码付钱:“你这几年都不涨价,够良心的啊。”

老板抬头,看着他们,觉得眼熟,似乎在回忆。

还没等她想起来,两个人就手拉手走了。

那老板一拍脑门。

“大兔子头上戴着小兔子,人还真不是兄妹啊。”

——

两个人又去了四方街,那错综复杂的巷子里,丛蔚曾经落下过一个报警器。

城南的摩托车赛场,热闹和四年前不遑多让。

市里的图书馆,晚上十点关门,灯从三楼开始渐次熄灭。

影视城里拍着古装的大夜戏,闲杂人等不让进去。

一块吃过的小馆子,一起走过的路,频繁光顾过的奶茶店,出现频率最高的车站……

从前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在这座城市里,守着最宝贵的记忆。

最后一站。

他们打车去了松溪湖湿地公园。

守门的保安还是那个大爷。

在门口搬了把摇椅,在岗亭的灯下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半个小时就得出来,不要在公园里到处乱窜,树多虫多,说不定还有蛇。”

“知道了,大爷,给您带了两斤茶叶,将就喝喝。”裴寂从丛蔚背着的小包里拿出来一个纸袋,放到大爷脚边。

丛蔚纳闷:“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都不知道。”

“那哪能让你知道。”裴寂牵着丛蔚进去。

湿地公园前年做了提档升级,增设了动植物监测仪,二期工程在湖的另一边,不设人行道,全部保留原始小路。

正值夏夜,前两天古风爱好者在这里办了萤火虫晚会,古色古香的小灯笼沿着一期小路铺了一路,丛林里有蝉鸣声,湖边还有蛙叫,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引来不少飞虫,围着光抖着翅膀。

他们走的那条路很熟悉,丛蔚曾经来实地踩点过。

再往前,穿过密密的水杉林。

一大群萤火虫在林间飞舞。

数量比那年裴寂过生日的时候多多了。

幽光几乎把整片林子都照亮了。

“这么多啊。”丛蔚忍不住伸手,有好几只落在她的手背上。

“正儿八经看萤火虫的时间就应该是现在,要是天气还热着,十月还会有一点,但是不多了。”

丛蔚转头去看他:“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把所有地方转一圈。”

裴寂双手插兜:“因为咱们后天就回首都了。”

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天鹅绒小盒子,后退了一步,转向丛蔚,深吸一口气:“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我得把求婚补上,总不能让你以后老了,回忆结婚的时候,是你在民政局门口逼婚的样子吧。”

“什么叫逼婚……”

丛蔚话还没说完。

裴寂已经单膝跪下了。

盒子被他举高,里面装着一枚镶钻的戒指。

是他们挑婚戒那天,丛蔚没同意买的,她坚持买素戒,只说带钻的不方便,可裴寂心里清楚,他现在手里的钱都撒出去投资了,现金流没多少,丛蔚不舍得花那么多钱。

“我说过,我会给你最好的,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只要你喜欢,我会竭尽全力送给你,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

“我很爱你,丛蔚,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喜欢变成了爱,你知道的,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我没有安全感,你就拉着我去领证。但是,这个求婚本来就应该我来,你是我的小神仙,就站在神坛上,等我走过来。”

“聘礼我还没攒够,可能还要等几年,所以婚礼咱们晚些时候再办,现在,我想你回答我,嫁给我,好不好?”

丛蔚看着他,迟迟没说话。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年少时,重逢后。

不管任何时候,裴寂都像一束阳光,落在她积满灰尘的世界里。

脑海里落定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高中时候的某个午后,他们在教室做大扫除,裴寂塞了颗青苹果味的糖到她嘴里,她的心跳越跳越剧烈,就像何万舟的敲门疗法里的节奏一样,每次听见“咚咚咚”的声音,他会开门,让阳光照进屋子,而那一天,她心里的门被敲开,门口有阳光,阳光里站着裴寂。

“你别发愣了,快答应,我快被蚊子咬死了。”裴寂把戒指往上递了递,虽然证都扯了,但他还是很紧张。

丛蔚闻言笑了出来,伸手去拿那枚戒指。

“好。”

正准备往自己手上戴,被裴寂一个跳起抢了过去。

“戴戒指是我的活,你不要抢。”

他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着,拿着戒指往丛蔚无名指上塞。

末了,举着丛蔚那只手。

在她唇瓣上亲了亲。

“真好看。”

“什么好看?”

“戒指好看,我媳妇儿更好看。”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随着时间单向行驶。

不断地遇见,不断地告别,收藏着沿路的爱,然后随着爱离去。

这段路,有你,真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