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裴寂准备买机票。

他跟何万舟商量了好几次，关于他想带丛蔚去首都的事情。

何万舟每次都说，先看看情况。

“你今天给我个准话，她能不能跟我去首都，如果可以，我就要给她买机票，我还要在那边租房子，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何万舟咬下嘴里的咖喱鱼蛋：“你问过她了吗？”

“没，这不是得先征求医生的意见嘛。”

“我觉得可以去，但是抗抑郁的药还需要再吃一段时间，另外，我的意见不重要，她怎么想才最重要，首都，她可是在首都住了十几年，那个地方是她人生第一次转折，她愿不愿意去还两说，而且就算去了，也要小心看顾。”

“成，那我晚上问问她。”

丛蔚在诊疗室里等着，她每天都有固定的诊疗时间，按疗程算周期，如今已经是第二个疗程的最后几次了，这间诊疗室从来没变过，她对这里太熟悉，靠在何万舟给她准备的那张沙发上，没有什么面对心理诊疗时的紧张，反而有几分放松。

中间两个小时，裴寂就在外面工作。

闻渝搞的那个小公司虽然借着学校实验室当靠山搞特重金属功能材料，但因为资金实在有限，支撑不了长期的研发工作，原本都快黄了，关键时候裴寂如天降神兵投进去200万，在科研领域可能算不上什么大钱，但是救命，好歹算是保住了闻渝的小命。

近来他们的研究小有所成，跟一家机电公司合作项目，采用他们研制的金属材料。关于价格和项目细则，闻渝他们几个搞技术的两眼一抹黑，拉着裴寂说他是股东，非得让他处理对外交涉的事宜。

裴寂要照顾丛蔚，时间有限，每天都是趁着她治疗的时候忙。

好在这第一个合作项目规模不算很大，一笔小小的试用订单，裴寂看准了新材料的市场和缺口，咬死了价格半点都不肯让步，竟也让他把这事干成了。

原来谢放不肯考大学，非要自己在外面开家摩托车修理厂，当时谢放他爸卡着不肯给钱，还放话说谁要是借谢放钱就是跟谢家作对，一时间那些个企业公子哥们都不敢给谢放送钱，也是裴寂天不怕地不怕，跟裴天成借了一笔钱给谢放，算是那家摩托车修理厂的投资。

后来，谢放还真的干出了点成绩，一来是因为他关系实在多，就算谢家不帮忙，可毕竟顶着谢家长子的名头，多少还是要给他卖点面子；二来是他搞摩托车赛，跟职业车队打通了关系，走了不少专业渠道，带着他那群富二代朋友搞得风生水起。

谢放车厂发了财，头一大功臣就算了裴寂，每年的分红还真是老老实实给裴寂打到卡上，一年比一年多，裴寂把原始资金按利息算还给裴天成，剩下的就全算他自己当股东挣的了，虽然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但谢放总是把裴寂看得很重，钱权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谢放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只有他，倾尽全力地帮我。”

裴寂会知道他的摩托车厂真的能成功吗？不知道，当时连谢放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只是赌着一口气，带着任性的成分，可裴寂却不知道跟他爸说了什么，拿出了40万给他，扔下一句“我信你”，就再也没提过这事。

在朋友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在朋友风头无两的时候甘当绿叶。

这就是裴寂。

不过，裴寂在投资这方面似乎颇有些天分，不管是谢放的摩托车厂，还是闻渝的新材料研发都没见着走下坡路，后来学着炒股，试水买的几支股票还都涨了，一年下来居然让他赚了不少。

可那笔钱在裴寂口袋里没待多久，就全给了闻渝，他现在口袋里也就只剩下十几万了，不多。

算了笔账，在学校跟前租间小房间，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

“我感觉，你的情况好转得很快。”何万舟在诊疗室里例行做完检查以后，又给丛蔚做了张评估卷子。

丛蔚的头发被裴寂洗得干干净净，还冒着香气，刘海也被修剪过，正好在眼皮上方。出门的时候，裴寂给她扎了个马尾，捧着她脸感慨明明都21了，怎么还跟17岁、18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她今天显得格外清爽精神。

当然，也可能是这几天睡眠治疗也好了起来。

“比小时候康复的快一些。”丛蔚看着地上落下的阳光。

从回到这里开始，每次的心理诊疗，何万舟都是把窗帘拉上，考虑到她对明亮环境的抗拒，每次窗帘拉上多少，挡住多少的阳光，都是何万舟反复测试过的。

今天明显看到丛蔚的面貌还算不错，所以就把窗帘拉开了。

“还记得我以前教你的吗？情绪无法平复的时候，敲门。我们这次治疗，还没有试过这老方法的效果，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我现在听到裴寂的声音就可以缓过气。”

过犹不及，当时找到裴寂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合适辅助治疗的人了，而且丛蔚未来可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照顾，但是这种需求变成了绝对依赖，就会走向一个偏执的方向，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人可以确保另一个人永远不离开自己。

依赖会让自己变成菟丝花和水中鱼。

何万舟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嗯，我觉得，我们还是尝试一种物理暗示方式会比较好，给自己一个心理锚点，万一哪天裴寂不在你身边，或者不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你的抑郁情绪出来了，怎么办？我给你列了几个计划和方案，我们可以试试。”

“何医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慢慢摆脱依赖的，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也许未来，我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丛蔚从13岁开始接受抗抑郁的心理治疗，久病成医这件事多少还是有点道理，至少她能够听懂何万舟每句话里的潜台词。

她看向何万舟，直视的目光罕见地坦诚：“我正在学着接受失去。”

与其说跳楼死亡的凄惨场面让她心生恐惧和阴影，不如说是她亲眼看到自己失去爱而导致失控。

丛蔚生来敏感多情。

她需要很多的安全感和爱。

可她一直在失去安全感和爱。

这，才是病因。

至此，何万舟终于觉得，丛蔚可以跟着裴寂北上了。

相比较曾经三年的心理干预。

这一次，在剥离错误的治疗和环境后，她好转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正如何万舟当初说的，如果当年没有丛家横插一脚，丛蔚根本不可能变成后来的样子。

她脆弱，可她也异常坚韧。

“裴寂跟我提出想带你回首都，我这边目前来看没有什么问题，但去不去，还在你，毕竟首都那个地方，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环境。”何万舟靠在椅子上，放松了许多。

丛蔚半点都不惊讶，好像全在她的料想之中。

“我会想想。”

没一口答应。

何万舟挑了挑眉。

长大后的丛蔚，原来是这样的。

跟她天性浪漫又多愁善感的父母都不同，异常地冷静和理智。

——

丛蔚出诊疗室的时候，裴寂正在打电话。

她听不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听到了裴寂在说什么。

“离学校近一点。”

“面积不用太大，单身公寓那种面积就可以。”

“朝向尽量好一点，不要夕照，她会觉得热。”

“价格方面你先去问，5000以内我都能接受。”

“小区最好安保好一点，不要太破旧，环境安静一点，绿化好一点。”

“我知道很难找，你尽量往这些上面靠靠，我怕她住的不舒服。”

裴寂蹲在诊所门口，手里夹了根烟，没点着，就在他指尖揉着。

双腿张开，脚后跟微微抬起，两只手肘抵在两个膝盖上，正好撑出肩膀的形状。

这会儿很容易看出他跟高中时的不同，肩膀宽阔许多，肩胛的肌肉贲张，宽阔厚实，脱了男孩儿那股子清瘦劲，正慢慢地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正在尽力扛起丛蔚的生活。

在他23岁还没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已经学着承担生命中另外一半的生活了。

照顾丛蔚，并不容易。

丛蔚心里清楚，她未来还有可能会出现情绪反复、暴躁、不受控制、自残或伤人的行为，谁也无法预料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生活。

但他义无反顾。

仅凭这一点，丛蔚就愿意跟他走。

一路走来裴寂很辛苦，所以她也要努力地走向他。

爱的付出和回报，本应守恒。

裴寂挂断电话，站起来转身。

丛蔚就站在她身后不远，背着手，歪着头，红着眼睛看他。

那会儿裴寂还不知道丛蔚下了什么决定。

“晚上想吃什么？”他走过去摸摸她的脸。

丛蔚蹭着他的掌心：“我们去超市逛逛？”

裴寂闻言，有些欣喜若狂，抬头看向何万舟。

何万舟点点头。

他才笑了满脸，去牵丛蔚的手：“好，我们去超市，看看你想吃什么，晚上我给你做。”

“我想买一点水果和酸奶，最近肚子有些不舒服。”

“好，橙子也上市了，买点橙子回去给你榨汁喝，补充维生素。”

“今天晚上可以吃基围虾吗？我有点想吃香辣味的。”

“不怕辣吗？真做成香辣味，我担心你吃不了几个。”

“先买了再说吧。”

……

超市离小区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裴寂担心丛蔚走路累，问她要不要打辆车，丛蔚摆手，她体力退化得很厉害，可越是这样就越要锻炼，从慢慢走路开始。

这是一个好到不可思议的迹象。

两个人手拉着手到超市，推一辆手推车，丛蔚双手扶着扶手站在手推车后面，裴寂两只手绕着她也扶上扶手，整个人站在丛蔚的身后，好似把她完全抱在身前。

两个人就这么推着手推车逛超市，亲密的姿态引得人频频侧目。

裴寂怕丛蔚不舒服，每每都用自己的外套挡着她。

“蜂蜜要不要买？”裴寂拉住丛蔚，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润肠道。”

丛蔚摇头：“一时半会儿喝不完，回首都再买吧。”

一句话，成功把裴寂钉在原地。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恍惚惚觉得刚刚听见的那句话是不是幻听了。

丛蔚推着手推车走了两步，发现裴寂没跟上，回头，看见他傻愣愣地拿着瓶蜂蜜站在原地，盯着她看。

“发什么愣呀，过来啊。”她冲裴寂挥挥手。

裴寂两步过去：“你刚刚说什么？”

他问得有些急切。

丛蔚把裴寂手里的蜂蜜拿下来，放回到货架上：“我说，回首都再买。”

姑娘的嗓音软绵绵的，细细柔柔，如幼猫轻挠耳膜。

裴寂两眼就像是霓虹小灯泡似的“噔噔噔”就亮了，激动地深呼吸了好几口，胸腔在丛蔚眼前起伏着。

“好，回首都再买。”

这里依然是最可爱的福利君：祝大家国庆、中秋假期愉快呀，此章为加更（偷偷说，是从作者所剩无几的存稿箱里薅出来哒！），今日两更，别看漏掉啦，希望等更新的宝宝们追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