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颗糖

冬去春来,教室窗户外头有一排梧桐,冬季里枯枝嶙峋,入了春,枝枝桠桠上冒着绿意,一小节一小节的嫩芽抽了出来,就像是灰白画面里突然点上了颜色,然后那颜色原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教学楼后头的小花园里还开了不少嫩黄色的迎春花。

随着风微微摇曳的小小花朵,无一不在宣告着春天的正式到来。

下午上课前,姜杳杳去了一趟小卖部买水,开水房里的水都烫嘴,她睡了一觉起来渴得不行,只能跑下楼去小卖部里买瓶矿泉水应急。

可上课铃都响了,也没见到人回来。

下午第一节就是耿越的语文课,在教室里扫视一周,问道:“姜杳杳去哪儿了?”

王咏仪应了一声:“说是去买瓶水,马上就回。”

耿越看了一眼手表,正要说些什么,就有个不怎么熟悉的老师跑到教室门口嚷着:“哎哟,耿老师,你们班一个女生头撞破了。”

“什么?!”耿越一惊,这满教室的人都坐着,唯独少了姜杳杳,怎么买瓶水还能把头撞破了,“怎么回事啊?”

头撞破了这事可大可小,耿越把粉笔一放,嘱咐课代表先带着同学读文言文,然后自己就跟着那位老师走了。

王咏仪伸长了脖子往教室外头看,转过身子跟丛蔚说话:“怎么还能把脑袋撞破呢?这不让人担心嘛。”

丛蔚也是满脸忧色地点头,根本没心思看课文。

耿越这一去,整节课都没回来。

给卢雯雯打了个电话,让卢雯雯去顶了半节课。

柏粤在别的群里打听,说是耿越直接把姜杳杳送医院里去了。

丛蔚一惊。

【怎么还去医院了?很严重吗?发生什么事了?】

连着三个大大的问号。

柏粤坐在汪铭的位置上,把手机聊天群里的记录翻出来给丛蔚看。

“说是一脑袋撞到了小卖部的玻璃大门上,整面玻璃门被她给撞碎了,她脑门儿上撞出这么大个伤口,里面还有碎玻璃,血流满脸,吓死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额头上比划,“这是跑得有多猛啊,直接穿门而过了都,脚底下踩了火箭吧。”

群里还有图片,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全程目睹,还拿手机拍了照片下来。

丛蔚一看,就觉得呼吸都堵了起来。

姜杳杳摔在地上,人还没晕,只是用手捂着额头,然后那血就从额角上往下淌,流过手指缝,一直往下蔓延。

这么大片的血让丛蔚有些不适,喉头涌出一股恶心感,赶紧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转过身子猛灌了两口水,双手扣在课桌边缘,肩膀随着她的深呼吸起起伏伏。

裴寂把手机往柏粤怀里一扔:“什么东西都拍,真是没点底线。”

起身走到丛蔚背后,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气儿。

意外看见丛蔚的手指在桌沿上开始扣动,一下一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她扣得很慢,那声音也随着节奏响,她的呼吸跟着声音节奏慢慢平缓下来。

等平缓下来,抬头去拿水的时候,裴寂才看到她满脸煞白。

连忙蹲到她腿边,手往她脸上一贴:“没事儿吧?”

丛蔚摇头。

【看不了太血腥的东西】

当时裴寂还没多想,只是觉得可能女孩在这方面多少都有点胆小和畏惧,还以为是正常反应。

可他偏偏就是没想到,受伤的人是姜杳杳,是丛蔚最好的朋友,正常人在面对最好朋友受伤的时候,即便看到了这样画面,第一反应也不该是这样。

丛蔚晚自习给董淑容请了假。

董淑容原本不批,可耐不住丛蔚坚持,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还保证自己会按时按量完成今天的奥数作业。

鉴于丛蔚的数学一直都很好,这段时间的培训也完全跟得上,董淑容也不好说什么,只强调了她一定要在课后找同学把笔记和教学内容补起来,就不甘不愿地放她走了。

裴寂在校门口等她。

知道丛蔚晚上要请假,裴寂也自然跟着请了假。

Bigface的晚自习,顶着一句“出去了就别再回来”的狠话,愣是把假条递了上去。

【我自己去医院看她可以的,你本来就跟英语老师处不好,再请假,显得你对她有意见似的】

“不是我对她有意见,是她对我有成见,我承认当时到这个班是用了那么点手段,但我后来不也努力补上了嘛,那我天生在英语上就没什么天赋,已经到了天花板,我还能怎么办。”裴寂也委屈,他学英语真是够努力了。

丛蔚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我们先去医院吧】

她觉得她得想想办法,把裴寂的英语补起来。

她给裴寂写笔记和错题集,给裴寂补课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理综和数学明显有了稳定的提升,语文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文绉绉,能考过90、100已经很厉害了,现在跛腿的就是英语。

两个人打了辆车直奔中心医院。

在医院门口买了些水果和花,一路就上了住院部21楼。

进去的时候,姜杳杳正在啃骨头,她妈熬了大骨汤,撇了油,带过来给她补补。

医生说可能有点脑震荡,然后伤口面大了些,因为有玻璃插入,所以有可能会留疤。

姜杳杳她妈一直念叨着“留疤了怎么办”,姜杳杳倒是不往心里去,包了一圈纱布,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偶尔有点晕以外,也没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

瞧见丛蔚和裴寂进了病房,还傻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

姜杳杳妈妈特别不好意思:“你说你们,还请假来看她。又耽误学习又浪费钱。”

丛蔚摆手。

裴寂就接了话头:“阿姨这话说的,同学之间嘛,本来就要相互关心的,更何况姜杳杳跟我们平时关系也好。这些东西是班上几个同学一起送的,也没花多少钱。”

“那你们先聊着,我出去找一下医生。”姜妈妈很朴素,面容看上去也有些沧桑,两手握着,看了眼姜杳杳,抬脚就出去了。

姜杳杳手里还拿着大骨头,眼睛里泛着红血丝,但精神看着还好:“你说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真是。”

丛蔚快步过去,拿出手机就打字,把那屏幕按得啪啪响。

【你怎么会撞门上呢?那么大一扇门没看着吗?还搞得这么严重,疼不疼?】

姜杳杳想去摸脑袋,半道上被丛蔚拦住。

嘿嘿一笑,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我那会儿不是赶着下楼去买水,就跑得有点快,到小卖部门口的时候,我是看见门了,脚下想刹车来着,可是后面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本来速度就快,这一推,一个惯性,就明晃晃往那门上哐当就上去了。脑门有点硬,谁也没想到,这一撞居然把门给撞碎了,我也是服气。”

“谁推你了,你看到了吗?”裴寂把水果放在她床头。

姜杳杳摇头,动作大了些,晕得想吐,干呕了两下:“没看见,那一扑上去,哗啦哐当的,人都懵了,等我再去看,哪还有人影。”

“行,我让柏粤联系人去查一下。”裴寂说完就出了病房,去给正在画室画画的柏粤打电话。

丛蔚轻手轻脚摸了摸姜杳杳的头,问她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下。

从书包里把下午几节课的笔记拿出来,在病床旁边找了个空位,就着白炽灯,把笔记誊抄到姜杳杳的书上,本来想直接把笔记留给她,但是第二天还要上课,就只能帮忙誊一下了。

【这几天我放学都过来一趟,把笔记给你,最近都在上新课,为了赶进度,老师讲得挺快的,你先看看笔记,有哪里不懂的,就等我晚上过来以后给你讲】

“太麻烦了,你晚上要上奥数班,回家还有作业要做,再过来给我补课,你怎么吃得消。”姜杳杳不同意,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丛蔚对她好,她也心疼丛蔚。

【没事,明天开始裴寂就骑摩托接送我了,路上快,不耽搁时间,我做作业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好不容易把成绩赶起来了,可不能再退步,太不划算了】

丛蔚异常坚决,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丛蔚把笔记誊完,就跟裴寂一起走了。

姜妈妈端着开水瓶进来,兑了半盆热水给姜杳杳洗脸。

“丛蔚真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回学校了,平时也要多照顾着她,人家不能说话,可怜着呢,平时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我看着也是心疼。”

姜杳杳擦了脸,把毛巾递给她妈:“我知道,不用你说我也记着她的好呢,咱又不是白眼狼。”

——

裴寂送丛蔚回家,到了“十二月”,丛蔚直接把他拉回了家。

丛文晏一看,手里还干着活呢,就被惊住了,怎么现在带裴寂回家都这么自然了吗!但是,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怎么这个点儿回了啊?”

“姜杳杳出了点意外,我们请假去医院看了她一下,就直接回了。”裴寂把丛蔚的书包放下,刚跟丛文晏打着招呼准备走,就被丛蔚一把拉住。

【你等会再回去,在我这儿把英语作业做完】

丛文晏被这剧情转折逗得一笑。

裴寂挠头:“做别的科目行吗?”

【不行】

丛蔚态度坚决,拉着他就去了书房,把他书包拉链儿一拉开,从里面翻出英语课本和《英语周报》,笔点了点桌面,示意裴寂坐下做作业。

裴寂最早的时候不觉得在丛蔚面前展示自己比较差的科目有什么不好的,可随着感情的变化,窗户纸的捅破,他每每面对丛蔚,总觉得自己有点拿不出手,怕她嫌弃,久而久之,就不再在她面前写英语了,尽量维持自己还算优秀的人设。

【把英语拉起来,你的总分就能上去,以后英语老师看见你进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你总是这么跟她对着干也不是个事儿,回头次次给你穿小鞋,罚你站,你不觉得委屈啊】

她对bigface针对裴寂这事,也有些不满。

裴寂看着她打手语,十根手指头甩得飞快,意思表达了出来,他心里还有点窝心和高兴。

故意凑到丛蔚跟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息的距离。

“现在就在为我打算、为我操心了!真是个小管家婆。”他捏捏丛蔚的下巴,退开,笑得贼眉鼠眼,“既然我们家管家的都开口了,我当然只有照办的份了。”

丛蔚耳后泛了红,瞪了油嘴滑舌的裴寂一眼,手掌在桌面上轻拍了一下,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气势。

裴寂翻开《英语周报》:“马上就做,马上就做。”

两人对坐在书桌两侧,一个写着《英语周报》,一个刷着《高中数学联赛备考手册》。

这还是裴寂第一次看丛蔚做联赛的作业内容。

她眉心紧缩,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刷刷在草稿纸上写思路和解题步骤。

联赛很难,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但大家都会下意识觉得,再难的东西对丛蔚来讲都很容易,没有人会看到在台灯下,为那些数学难题苦苦思索的她,其实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马尾有些松散,鬓角有碎发落了下去。

裴寂伸手接住,轻柔地把碎发挂在丛蔚的耳后,然后蹭了蹭她软软的耳廓。

她完全沉浸在解题思路里,丝毫没有发觉。

十二年苦读,总逃不了一个“苦”字,看着丛蔚的样子,裴寂很心疼。

晚上临走的时候,丛蔚跑回房间去拿她给裴寂准备的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寂胸包里的糖果再也没断过,而且全部出自丛蔚一个人的手,他甚至都没再自己买过糖。

在“十二月”门口站着,裴寂问丛文晏:“丛叔,知知她现在每天晚上是不是要学到很晚才能睡觉啊?”

丛文晏注意到了裴寂对他和对丛蔚的称呼,心道一声臭小子,嘴上却老实回答问题:“是啊,转钟才能睡呢,也是辛苦。”

丛蔚抱着糖出来,往裴寂的胸包里塞。

【还是要少吃一点,晚上记得刷牙】

真有管家婆的模样。

丛文晏从来不知,他的女儿还有这样的潜力。